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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国情怀之下的儿女情长
来源: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 时间:2023-07-21
家国情怀与儿女情长在某些时候并非统一,而是尖锐对立的,比如说日寇入侵战火纷飞时刻,作为中华儿女,到底是卫国还是守家?这就是两难选择。黑格尔说,真正的悲剧不是在善恶之间,而是在两难之间。李秋沅的新作《看见满天星》正是立足于这样的两难选择,在时间的河流里,通过几代人的命运遭遇与生命成长让家国情怀与儿女情长既对立又统一,既矛盾又融合,既复杂多义又美好伤感,在时光漫漶中呈现人性辉光,读来荡气回肠,让人唏嘘慨叹。
家国情怀与儿女情长并置书写,不回避矛盾,并且能够做到真实、真诚、自然是很有难度的。有许多书写家国情怀的儿童小说,故事事件因其宏大叙事而缺少细节真实,英雄人物因其扁平化脸谱化而失之人性真实;而在家国情怀之下写儿女情长更是一种道德上的冒险。李秋沅的高明之处恰是通过儿女情长来写家国情怀,以轻逸书写沉重,以哀婉缠绵呈现庄严肃穆,从而使得《看见满天星》呈现出较高的文学品位和艺术水准,那么,作者是如何做到的呢?
首先,作者刻画了真实可信的人物形象,她的方法是在两难选择中揭示人物真相,刻画鲜明人物形象的同时也呈现作为人的复杂性。罗伯特·麦基的《故事》一书被作家和编剧奉为“圣经”,他在讲人物塑造和人物真相的时候说:“人物真相只能通过两难选择来表现。这个人在压力之下选择的行动,会表明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压力越大,选择愈能深刻而真实地揭示其性格真相。”《看见满天星》一书中的人物形象之所以让人觉得真实、自然、有魅力,正是通过人物面临两难选择之时的行为揭示的,如苏道心的父亲苏挺、母亲陈明月、姑姑苏锦绣。
当听说苏挺撇下孤儿寡母要去从军时,陈明月是这么说的:“你为什么和其他人不一样?你要去当英雄,我和心心怎么办?如今兵荒马乱,你要当好儿男对国对民有情有义,那为什么不对家人有情有义,不当我们的英雄?”可以说陈明月的这句诘问贯穿全文,是故事的起点,也是故事的终点,因为这是一个无关善恶的两难选择,没有对错,甚至没有答案。正如别林斯基所言:“他提出了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但是他这些问题又那么有魅力,它使下一代的人一定会投入选择,但是这一代人,一定完不成这个选择,他又把这个两难交给下一代……这就叫作品的永恒。”所以,《看见满天星》是一种指向经典的写作。好,我们回过头来说人物形象。
苏挺在苏道心的追忆中,作为一个真实可信的父亲形象和英雄形象逐渐丰满:他既是儿女情长的好父亲、好丈夫,更是中华民族的好儿男、真英雄。因为,他在妻子离他而去、女儿无所托付的情况下仍然选择从军报国,他经历过矛盾、挣扎、犹豫、彷徨,在属于他的那个时代,做出了那个时代好儿男的选择。
母亲陈明月是被人道主义启蒙和唤醒的青年学生,她敢爱敢恨,反对封建家庭的包办婚姻离家出走,追求个人幸福和人身自由,因而她珍惜得之不易包含了她全部爱与自由的小家。但是,她也在时光流转中成长和改变,最后成为默默无闻教书育人的人民教师,但促使其成长和改变的根源仍在于她对丈夫和女儿的爱与理解,只是她把这种对家人的爱变成对众生的爱。
姑姑苏锦绣的人物形象更加丰富立体,这也与她的成长环境息息相关。因为出于对弟弟的爱与呵护,她甚至对陈明月怀有醋意,强势而挑剔。“苏锦绣满怀热情地伸出手,可苏挺并不领情,并没将该交托的事情交托给她。这个她从小呵护到大,这个她视为世间至亲的人,这个她一辈子只想付出而不索回报的人,居然并不信任她。她的一腔热血瞬间冰冷。临行,她撂了句狠话:‘我再也不管你苏挺的任何事情了。你们父女到时候吃了苦头,别来找我。’”可是后来,把苏道心搂在怀里并抚育她长大的仍旧是姑姑苏锦绣。然而,她对苏道心的爱又是自私的,当陈明月来找女儿的时候,她隐瞒了苏道心就在她身边的真相,让苏道心永远地失去了母亲。
这种人物形象的塑造,让我们看到了人物的更多侧面,让人物丰满而立体,人物立起来了,故事就真实可信了。
其次,在故事题材的处理上,作者在处理家国情怀和儿女情长的时候没有简单地将“大”和“小”对立起来,更没有正面书写英雄故事,而是立足于儿女情长,以小见大,四两拨千斤。作者借苏道心之口说:“这世界啊,没那么多英雄。那些英雄,其实也并不是冲着当英雄而活的。他们在成为英雄前,是和平常人一样的,和我们一样的。”把英雄当人写,通过儿女情长来写英雄成长,并且在时光流逝中通过对一个父亲、一个丈夫、一个弟弟的身份追忆与确认,逐渐地呈现出他不为人知的英雄形象。这样的英雄形象是隐含在岁月尘埃之中被人忘却的英雄,也正因为他们正在被忘却,才更加具有时代的普遍意义。不然,当初他们的牺牲有什么意义呢?这就涉及下面的叙事处理了。
最后,正是作者把人物和故事都放在一个类似于“家族史”的时间叙事线中,去塑造人物和结构故事,才更使得小说更加深远和开阔。对儿童文学来说,《看见满天星》的叙事和结构其实都挺复杂的。作者选择了两个叙事视角,一个是过去的孩子,她是在战火中颠沛流离的奶奶——小时候的苏道心——大部分是通过病榻之上奶奶的回忆和梦境以儿童视角完成叙事的;另一个视角是现在的孩子,她是奶奶的孙女苏小冉,通过苏小冉所观、所问、所思、所想、所行来完成叙事的。两个叙事视角时而交叉,时而并行,如犬牙差互,相互补充,又相互印证,充满悬念,也充满节奏,让叙事充满了张力,并且让故事从历史走进现实。小小的一本书,表面上看是写了家族几代人,背后隐含的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百年的沧桑巨变。如此,家国情怀和儿女情长统一在几代人或者说统一在国家民族的发展历程中,统一在时间的长河里——时间让那些叫人耿耿难眠的人和事、让那些磨砺人心的石子都变成了一粒粒珍珠,让当时痛彻心扉的“两难选择”,变成了永恒的文学审美。
有人问过大仲马:“什么是历史?”他回答说:“历史就是那枚能让我把小说挂上去的钉子。”从文学性来讲,李秋沅的《看见满天星》也不仅仅是为了书写历史,她想把人放在那个特殊的时代,来探讨人性的辉光。
我曾经在《儿童小说中的家国情怀》一文中写过这么一段话:成长是一个不断发现自己,认识自己,确认自己并最终塑造自己的过程。发现自己,认识自己,意味着知道“我是谁”“我要到哪里去”,而知道“我是谁”首先得知道“来处”。个体的塑造和成长,永远都跟一个国家和民族的成长关联在一起,因为无数个个体构成了群体。所以,我们的孩子需要了解历史,了解这片土地上我们先辈洒下的血和泪、埋藏的梦想和生长着的希望,由此,才能更深切地热爱自己的生地,进而从爱家乡到爱祖国,才会有真正的家国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