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流淌出中国文化的未来形态
来源: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 时间:2022-06-27
□张露

“不为圣贤,便为禽兽。莫问收获,但问耕耘。”1905年,在为新学青年量身定做的修身指南《德育鉴》一书的题词页上,梁启超写下了曾国藩的这句话。《德育鉴》精选出先秦至明清65位先儒421条德育修身的格言语录,分为“辨术”“立志”“知本”“存养”“省克”“应用”6篇,按照修身的方法和步骤摘录编排。
梁启超此前在政治上力倡“民主”“共和”,在思想上主张“发明新道德”,但为何一摒此前观念,转而面向中国先贤大儒的“旧道德”,从中汲取修身治心之道?从1903年到晚清帝制覆灭,这一时期的梁启超又为何将救国之责瞩望于少数人身上?对于今天的国人来说,梁启超的修身理念还合时宜吗?为了解开这些疑问,浙江大学敦和讲席教授、中西书院院长刘东在其新作《德教释疑》(译林出版社)中,对梁启超德育思想的内在逻辑进行了系统性的阐述。
作者在本书伊始就直言不讳地指出梁启超的“善变”。有学者详细地统计过,在其仅有的50多年生涯中,梁启超的立场就有“十变”。但是这种“善变”是梁启超主动追求的结果,是他在长期的政治实践中的自我纠错。而这一关键的触媒,就是1903年的那趟美洲之行。也正是在这趟旅途中,他从“新派人士”的行为做派中醒悟到了“旧道德”的重要性。梁启超由此写下了充满激愤之情的话语:“近今新党共事多不能久者,蔽率坐是。”因此也可以理解,梁启超为何特地将曾国藩之名言写于《德育鉴》的题词页之上,这是他对当时青年的深切期望:恢宏传统士大夫以天下为己任的本原之学,培养伟大人格,并担当救国救民之责。
由此可见,梁启超提倡“旧道德”并非完全背离初心,而是在继续“道德重建”工作。“旧道德”被巧妙地赋予了新的时代使命。此前,梁启超对“国民病”的主要诊断,建立在“公德心”的普遍缺乏上。他把中国“旧道德”归于“私德”,认为《论语》《孟子》所教授“私德居十之九,而公德不及其一焉”。作者指出,作为一位顺利考取过功名、熟谙儒家经典的书生,梁启超本人未尝不知,只要回归中国文明的自身语境,儒学价值就从来不只是私人性的。与其说他在返求“旧道德”,倒不如说是在重回道德本心,寄希望于在故有的美德的基础上,去建立“融会中西之长的、足以长治久安的社会”。
对于今天的国人来说,梁启超的修身理念是否合时宜?作者认为,如今中国本土文化受到西方的剧烈冲击,人们正受到“传统丧失”的报复。然而,中国文化的固有价值仍然具有活力,是修复道德的一剂良药。《德教释疑》一书最重要的意义之处在于,它揭示出中国文化重要的特征,即有一套作为其基调和特色的学术话语,在千百年里不间断地被接续研讨和讲谈。梁启超的《德育鉴》所反映的,正是这样一种贯穿文明始终的“接着讲”和“对着讲”的进程。刘东的《德教释疑》一书接续《德育鉴》,是后人的“接着讲”与进一步的延伸。
梁启超选编的《德育鉴》原有1篇例言和6章正文,共7个部分。《德教释疑》为各章分别撰写了2篇“题解”,直面14个儒学难题,联系当下特定的复杂语境,解答了一系列极为关键且迄今尚未厘清的儒学难题。比如,“为己之学”为什么反而是“成己之学”,心学比理学强在哪里,修己与待人的区别何在,道德要不要形而上预设,怎样才算是知行合一等。《德教释疑》缘起于《德育鉴》,却又不囿于梁公义理,围绕着儒家的“德教”自成一体地从头梳理儒学的思想体系,并在与古人、与西学对话中,在相互理解中,达成重叠的意识。《德教释疑》也正是在不断地研讨与讲谈之中,缓缓流淌出中国文化的现代形态,乃至其未来形态。
作为《德育鉴》的补充与阐发,《德教释疑》这部集长期以来对学理和现实思考之大成的重要著作,既汲取了梁启超从《新民说》到《德育鉴》的转向,也重返孔子早在轴心时代就已提出的最独特且最具普遍意义的“人生解决方案”,激活了儒家思想在当下的公共价值。对于想要重拾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树立道德自觉的读者来说,这本书既可以提供根治功利主义弥漫的弊端的途径,也可以作为青年进一步修身治心的良好指南。
(作者系译林出版社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