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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川给予我的
来源: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 时间:2022-04-22
□辽宁省作协副主席、凤城市白旗镇莫家村第一书记、儿童文学作家 薛涛
这些年,我与城市疏远了。我走过的很多路都不是通往城里,即便去了城里也绝不驻足太久,忙完必须做的工作便行色匆匆地离开,就好像城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总之,我与城市渐行渐远了。
过程是这样的,我先是搬到城市近郊,与一条河毗邻而居。我还在阳台上搞了一个木屋,几乎融入周边的林子。那一带的草木繁多,岁岁枯荣,生生不息。我置身其中,跟它们一起吸收养分,滋补身心。去年9月,我报名参与“乡村振兴”得到组织批准,来到辽宁省凤城市白旗镇的莫家村任第一书记。小镇被群山环抱,盛产草莓、蓝莓等小浆果,还有柞蚕和各种药材。我在小镇北面的山沟里租了一个小院子,踏踏实实地把身心安顿进来。我算是完全走进山野,我每日劈柴、喂猫,周游白旗,时不时帮乡亲挖药、伐木,月余便晒黑了。
我在东北的山林四处游走。我已经无法计量在大小兴安岭和长白山走了多少路。我数次赶往吉林市松花江边的“鹰屯”,跟鹰猎文化传承人李忠文无话不说,他讲的故事时常在我的头脑里面翻滚。数次去鹰屯,还遭遇好几种恶劣天气,暴雪、山洪、冰雹,场景如电影大片常在眼前重播。鹰屯的故事和路上的遭遇令我寝食难安,直到写出《砂粒与星尘》我才得安生。最后一次去塔河十八站是去年初夏。一条饥饿的狐狸蹲在车旁跟我要吃的。我没有肉食,掏出坚果给它。它不甚满意,不咸不淡地嚼着。那天中午,我隔着墙头跟老猎人郭宝林聊天,询问关于桦皮船的几个细节。老猎人古道热肠,邀请我吃午饭。我聊了一会儿还是离开了。一个人在东北旅行不会寂寞,有意思的故事、有趣的人和灵魂比比皆是。那只装瘸的山鸡太有趣儿,它的示弱显得很有智慧。还有那只受伤跑进人家院子求帮助的狍子,我一路上都在揣摩它的心理。这些见闻让我如获至宝,边走边修改《桦皮船》中的几个小问题,生怕那些细节丢了被别人捡去。
山居岁月,过河入林,我不放过一株陌生的植物、一只初识的飞鸟,我挨个查阅植物图谱、鸟类图谱,摸清它们的生活习性、前世今生,从哪来到哪去。在万物面前,我是一个谦卑的小学生。2019年出版的《我和树的一年》,2022年出版的《小木屋的昼与夜》《山林史诗》,还有刚刚居家监测14天完成初稿的《小狍子养成手册》,都是我向生命致敬、向万物学习的“作业”。2021年冬天,北山为我遮挡寒风。春回大地,南山的落叶松和枫杨悄悄返绿,可是一山之主――那只山鸡迟迟没有动静。正常的话早该大声叫喊宣示主权了。邻居于老师隔着墙头跟我分析,得出一个悲伤的推论――它也许被鹰叼走了。我脸色阴沉。于老师叹口气说,它属于南山,也属于鹰,它去了该去的地方。他这么一说,我俩都释然了。
山野给予我足够的东西,我无须向别处索取。细节滚滚而来,供大于求。
我们津津乐道的道德良知,在这里默不作声、应有尽有。
它也包藏丰富的思想,古往今来哲学家头脑里的形而上学蛰伏在每一道沟岭,从苏格拉底、柏拉图到康德,当然还有老庄、孔孟、程朱……各种各样的主张逐一都有对应。只要头脑足够灵光,你便能发现统领万物的真理光芒。我天生笨拙,一寸一寸地揣摩,偶尔能窥见一毫米的微光。
文学的正道也在此。即便我们用世上绝无仅有的材料打造了一条船,它自信地走在自家门口的河流,最好的出路仍旧是汇入一条大河,最终奔流入海。山脉连绵,彼此关联,相互拥趸,每座峰都不是孤立的存在。我找不到一部孤立的文学史。假设真的诞生了一部这样的历史,它一定是顾影自怜、孤芳自赏的小众史。
收到《桦皮船》样书那天,我把一只手工制作的桦皮船模型放进门口的浑河,船上的乘客只有一位,正是那蓝得纯粹、神秘的《桦皮船》。我期待这部作品走出舒适的小河汊,奔向辽阔、陌生、新鲜的海域。辽阔即陌生,陌生即新鲜。我不习惯待在舒适区,总想给自己出难题。有尊严的写作,一章一节一段一句都要为读者提供陌生、新鲜的经验,它是文学的生命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