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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里的那一份“冷”营生
来源: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 时间:2025-08-27
1970年代中后期,读初中的那几年暑假,我卖过冰棒(冰棍)。
冰棒由县食品厂生产,全县独此一家。全县有十几个乡镇,30多万人口。县城虽比较“袖珍”,但人口也有几万之众,这无疑是一个极好的冰棒市场。卖冰棒自然也就是夏天比较好的生意了。
时值计划经济时代。一开始,食品厂牢牢把住冰棒产销规模,产品只让厂里职工按计划领取去市场销售。架不住天气炎热,老百姓对降温食品需求量逐步增大。厂里顺应民意,扩大生产,销售队伍便随之增员。
但这个增员也是有原则的,即“先内后外,先大后小”。也就是先满足本厂内部职工及家属的卖冰棒意愿,再适当吸收厂外有志之士加盟;先让成人青壮年入伙,再慎重批准中学生勤工俭学。
因着父母亲是食品厂的职工,我就有了卖冰棒的优先条件。我也十分愿意用自己的劳动挣些零钱,不敢说补贴家用,但块儿八毛的,也正好可以应对一下电影票、课外书的需求。
卖冰棒这项业务的投资成本并不复杂。一只木箱、一床棉被,另外就是在厂里批发冰棒的本金了。木箱用来放冰棒,棉被则是在箱子里紧紧包裹着冰棒,为它隔热保温,锁住冷气。这就是在木箱内持续营造一个适宜冰棒存放的低温小环境,延缓它烊化的速度。
我径直去干大(干爸)木匠梅伯伯家,请长我七岁的三九哥亲手为我量身定制了一只可以容纳200根冰棒的木箱,在箱体两侧安上小铁环,再穿过一根约5厘米宽的背包带,就可以背着走街串巷卖冰棒了。原本我还设想在箱子上画几支冰棒做广告,怎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颜料而作罢,只给箱子刷了道白漆了事。
我个人没有积蓄,批发冰棒的本金只能向父亲暂借。厂里定的冰棒批发价为每根1分2厘5,市场零售指导价是每根3分。批发100根,需本金1元2角5,如果运气好,一根不蚀地全部卖完,扣除本金,就可净赚1元7角5分。两次下来,还清向父亲的借款,我挣的就是纯利润了!这事儿想想都美!
那之前,母亲每个夏天都是要卖冰棒的。我本想跟在她后面“学徒”,可她每天起得太早,基本上都是4点多就去厂里批好200根冰棒,再走一二十里路,去附近的农村集镇售卖。这样的辛苦我吃不了,父母也舍不得让我吃。我便独自单肩背上木箱,每天批发50根或100根冰棒,在城里大街小巷转悠,大半天后,基本能将箱里的冰棒全都出清。当然,并不是每根都变现了,每次都至少有10多根没能变现而变成了水,烊化了,只能摊薄利润了。
厂里像我母亲一样的几位女工,商业意识较强,通过起早摸黑、跋山涉水的辛苦,把冰棒送到各处农村集镇,为乡亲们送去清凉的同时,每根冰棒也可以多赚2分钱。城里每根冰棒3分钱,去村镇每根5分钱。不过,在当年这个举动是冒着被冠以“投机倒把”罪名没收货、款的风险的。
这样做的另一个风险就是如果运气不好,天气突变,雷暴雨光临,冰棒就卖不掉,厂里不管退货,只能打折赔本促销,尽量减少损失。我家就曾遇到这样毫无人情的变天事件,不得已在家门口以1分钱一根的出血价卖掉了200根冰棒。
我个性内向,平日里不习惯当众讲话,而卖冰棒却需要腿勤嘴勤,满城转悠,高声吆喝,我却怎么着也无法把“香蕉冰棒”这四个字喊得声震遐迩,和其他同行一比,仅此就让我“输在了起跑线上”。很多次的情形是,在电影院门外,同样背着木箱卖冰棒的另几位哥哥姐姐,在一声声吆喝中一根一根地出货,却无人来我点位前买上一根。所以,我的销售业绩多日都在100根以内徘徊。
同屋居住的发小、裁缝师傅钟伯伯家的小儿子小四子比我敢说敢干,有一日他申请帮我一起卖冰棒。他负责喊,我负责卖。我求之不得。我俩并肩战斗了数日,相比之前,收益总算有所上升。可眼看即将开学,我俩的暑假作业都还未动笔,便在大人的勒令下,卸下了冰棒箱,老老实实每天加班加点赶作业。
转眼又是一个暑假来临,卖冰棒自然又成了必选项目。有了之前的历练,人长大了一岁,胆量和性格都有了些积极变化,卖冰棒的思路也有历史性转变。我打定主意,避开县城这弹丸之地,舍城进村,转战农村乡镇另辟市场!原先困扰我的体力弱势,随着身体的健壮也一举扭转,10里左右的路程也已不是我商业征途的拦路虎了!我要不辞辛苦,去农村卖冰棒!
我很快就有了同行的战友。钟伯伯家的女儿小兰比我大几岁,表示愿意和我一起走乡串村,去挣这份辛苦钱。
那一天,我们早早地从厂里批发出200根冰棒,直奔15里外的赤滩镇。
出北门,过二小,翻越幕山坡,一路上,我俩轮流背着木箱,马不停蹄地向赤滩进发。我们约好,不到赤滩地界不开张,确保有足够的冰棒满足当地群众需求。
这是我们第一次下乡做生意。在途经纪村时,我们就卖出了10根冰棒。买冰棒的老乡对5分钱一根的价格并没有表示异议,很愉快得一手交钱,一手拿货了。
在到达赤滩之前的一个小村子里,一个瘦削但很精干的小伙子喊住了我们,问“用鸡蛋换冰棒行不行”?我和小兰姐对了个眼神,表示同意。小伙子让我俩跟着他去了他家。这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农家老屋,灰黑色的砖墙,鱼鳞状铺盖的黑瓦,一副饱经风霜的模样。小伙子带我们进到他家厨房,约10平方米的空间里,土灶、竹木椅桌等家具散乱地放置着。他打开了一只高高的木质柜子,似乎是去那里面找鸡蛋。我正口渴,看见桌上有一只胖胖的土陶水壶,便问可不可以讨口水喝?小伙子头都不抬地回答可以。我和小兰姐每人喝了一碗带有余温的白开水。
小伙子在柜子里寻找一会后,转身一脸歉意地告诉我们,没找着鸡蛋,换不了冰棒了。我们打了个招呼便转身出了门。走了一小段路后,小兰姐说,我们喝了人家的水应该送根冰棒给他吃。我表示赞同,便从箱子里取出一根冰棒返回去想送给这个小伙子。可当我再次走到那幢房子前,却吃了个闭门羹,小伙子锁了门又去干活了。我和小兰姐一直心有愧意,自责太不够意思。别人那么大方,我们一开始却舍不得一根冰棒。
那天我们运气不错,正赶上镇上开大会,一箱冰棒除了10多根烊化的外,全部售出。晚上回家一算账,扣除成本,我和小兰姐每人各有1元多的收益,比在建筑工地做小工略高。我们自然是十分开心。
然而有得有失,由于不停歇地奔波一天,小兰姐双腿原本有些过敏的皮肤旧疾复发,红肿痒痛,那以后就没再和我一起去卖冰棒了。我只能一个人背着小木箱,跋涉在城乡之间,顶着烈日,高声吆喝:“香蕉冰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