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审判与正义拷问

作者:张勇 来源: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 时间:2025-08-15

  最初,我从历史教科书上得知南京大屠杀,震惊到难以置信,30万条鲜活的生命,被扫射、被活埋、被枪挑……这是何等的残忍!

  遇难者的视角让影片成为“历史审判与正义拷问”的“影像幸存”寓言。以遇难者的视角展开,对编剧、导演和制片人来说是很难做到的。众所周知,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我们每个人都不会把自己代入遇难者,都不会思考我的父母、爱人、孩子,包括自己在那个环境中会怎么样;反之,如果以第三视角切入,则相对来说容易得多,譬如《八佰》是正面抗战的视角,理应主推的谢晋元等抗日将士却语焉不详,《血战台儿庄》则关注那些抗日殉国的将士,这种旁观者的视角则避开了“遇难者太惨烈了”的痛苦煎熬和心灵炼狱的折磨。

  《南京照相馆》则选择了一条更为艰险的历史审判与正义拷问之路。如果你选择在南京城里面四处逃窜,挣扎求生,那你就是苏柳昌;如果你选择躲到地窖里熬过这段日子,你就是金承宗一家人;如果你选择当一个逃兵苟且偷生,你就是宋存义;如果你选择做一个汉奸,那么你就是王广海。高叶扮演的林毓秀,本来也想跟着王广海当汉奸,在出场的第一幕,她是在画膏药旗的,而且在练习日语,她坚定地要留下来,要给日本人做顺民。我们可以在剧情的发展中,清晰地看到她如何一步步转变的轨迹:“汉奸—小资女—抗日战士”。其他人也有同样的转变,阿昌和老金刚碰面的时候,还在抢夺伊藤秀夫给的字条;宋存义刚到照相馆的时候,还在努力撒谎让自己留下来……然而很快这些现实生活的规则、心机、小手段,都被日寇碾成了粉末。平日里那些蝇营狗苟的生活,突然之间就变得那么可笑,什么字条、金银财宝、床、旗袍……在生死面前什么都不重要,你唯一要做的就是用尽一切办法活下去。

  前后相连、首尾呼应,在审美上形成了互文对照的审美结构模式。影片开头一个父亲把孩子塞入坦克上的路人怀中,再到结尾,老金把孩子托付给林毓秀带走,原来结局早就写在开头:孩子为什么要哭,因为新生总是伴随着哭声;老金往回走撞上枪口,代表老一辈牺牲自己完成了他们的使命。活下来的孩子寓意中华民族绵延不绝的希望;正是先辈们的慷慨赴死,才成就了我们今天的民族复兴大业蒸蒸日上。摄影师伊藤秀夫曾轻蔑地说“支那人”的照片不重要,然而正是这些被他蔑视的底片,却完美地实现了调包计划,给其最致命的一击,照片显影液能让照片显形,也能融化伊藤秀夫的伪善假面,让他显出丑恶原形……所有这些构成了影片互文对照的审美结构,给人视觉以强烈的震撼力、冲击力。

  最后,影片还提出了关于“观看伦理”的重要命题。当镜头对准那些大屠杀受害者的肖像时,观众被迫面对一个困境:我们是否有“权利”凝视这些创伤影像?这种凝视是否构成了对受害者的二次伤害?《南京照相馆》没有提供简单答案,而是通过展示不同时代、不同文化背景人们对这些照片的反应,构建了一个复杂的观看场域。影片不让观众停留在对创伤影像的消费上,而是引导他们思考影像背后的伦理关系——谁在拍摄?谁被拍摄?谁保存了这些影像?谁现在观看它们?这种对“影像生产—传播—接收”全链条的反思,使影片超越了单纯的历史记录,成为关于影像伦理的元思考。

  南京大屠杀的特殊性不仅在于其残酷程度,更在于侵华日军系统性地试图销毁所有证据——他们焚烧尸体、销毁档案、禁止拍摄,企图让30万人的消失成为“未曾发生”的历史黑洞。在这样的背景下,那家“南京照相馆”保存下来的每一张照片都成了抵抗的武器。

  (作者为中国鲁迅研究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