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对新技术新业态带来的司法挑战

贺 诚

　　“剑网”行动自2005年启动以来，通过持续打击网络侵权盗版行为，显著改善了我国的版权生态环境。“剑网”行动是国家层面打击网络侵权盗版的专项治理行动，为文化创意、数字内容、影视娱乐等产业的健康发展提供了重要保障。作为亲历者和参与者，笔者在行动中既见证了版权法治环境的深刻变革，也面临新技术、新业态带来的司法挑战。

　　网民：从“免费时代”到“正版习惯”的转变

　　21世纪初期，一些网民习惯于通过迅雷、BT下载盗版电影、音乐，或在论坛分享盗版资源。“剑网”行动后，大量盗版网站被关停（如“快播”“人人影视”），免费资源获取难度骤增，部分人感到“不便”，甚至抱怨“正版太贵”。

　　随着“剑网”行动的开展，爱奇艺、腾讯视频、网易云音乐等平台崛起，大家逐渐接受会员订阅、单片付费等模式。年轻人更倾向于为优质内容付费，认为“支持正版是对创作者的尊重”。越来越多的创作者，从平台用户逐渐发展成为平台合作方。可见，大家的思想在逐渐发生变化，更多人意识到“知识有价”，创作者应获得尊重，文化产业也逐渐进入良性循环。笔者认为，“剑网”行动不仅是打击盗版的一项政策，更是促使大众从生活习惯到价值观念全方位改变的助推器。

　　产业发展：激活原创动力与产业链延伸

　　“剑网”行动对于产业发展的积极成效显而易见。随着版权生态的环境日益向好，各网络文学平台、视频平台、音乐平台逐渐正版化、规范化。平台的快速发展给网络文学作者、视频创作者、独立音乐人提供了自由创作的收益保障，各领域创作者的创作动力被激发。版权保护持续加大的力度吸引着更多资本和人才进入创作领域。衍生品开发、IP授权等版权运营模式日益成熟，形成“内容创作—版权交易—衍生开发”的全产业链条。涉及衍生品开发、IP授权的案件逐渐增多反映了这个产业链条在不断延伸，也体现了版权保护的广泛需求。

　　“剑网”行动开展过程中，区块链存证、AI侵权监测、大数据追踪等技术被逐步应用，显著缩短了盗版内容的存活周期。2018年出台的《最高人民法院关于互联网法院审理案件若干问题的规定》第十一条明确了判断电子数据真实性的因素和标准，我们在案件审理中对电子数据效力依法认定，助推版权保护效率提升。

　　司法能动：用裁判规则回应版权保护需求，探索协同治理机制

　　在互联网飞速发展的20年中，案件类型在不断发生变化。早些年的案件集中于传统网络盗版（如影视资源非法传播、文字作品抄袭），侵权主体多为小型网站或个人。近些年的案件呈现多元化、复杂化趋势，涉及短视频“二次创作”、网络直播侵权、AI生成内容权属、跨境云存储盗版等新型争议，且平台责任纠纷占比显著上升。随着技术的发展，新类型、新业态的案件不断涌现，对司法审判工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在助推“剑网”行动的过程中，我们努力成为规则引导者和产业护航者，尝试探索更多的社会治理机制。

　　首先，我们需在技术中立与版权保护间寻找平衡。AI训练数据使用是否构成侵权？短视频“搬运”属于合理使用还是非法改编？我们需在技术“狂飙”与现行法律、权利保护与公共利益之间寻找动态平衡，我们需让司法审判成为数字时代版权生态的“稳定器”而非“绊脚石”。版权保护的本质是激励创新，而非让知识被垄断。合理使用、知识共享的边界需要我们在个案中灵活把握，也需要发挥主观能动性，主动适应技术迭代。

　　其次，版权治理过程中，我们以裁判树规则，以规则促发展。以近几年的案件为例，琼瑶诉于正案明确了文学作品中“具有独创性的情节串联整体”属于《著作权法》保护的对象，进一步完善了文学作品之间构成“实质性相似”的比对标准；乐动卓越公司诉阿里云公司侵害作品信息网络传播权纠纷案，对于涉及新型网络技术——云服务器租赁服务不属于《信息网络传播权保护条例》规定的具体网络技术服务类型进行认定，对于我国云服务器租赁服务这一新兴行业的发展产生关键影响；《西游记之大圣归来》电影衍生品著作权权属、侵权纠纷案，对于衍生品开发所涉及的著作权内容，以及衍生品开发方享有的权利范围限制具有积极参考价值，为我国动漫产业健康发展贡献法治力量；涉NFT数字藏品著作权侵权纠纷案，对于未经许可将他人作品制成NFT藏品并售卖，侵犯了作者何种著作权权项进行详细说明，对数字经济发展下的著作权保护及时护航，助推我国版权保护的速度和力度。今后，我们需要进行更多维度的思考，细化裁判规则，以便更好指引行业健康有序发展。

　　再次，我们可以探索构建“行政—司法—平台”协同治理机制。“剑网”行动的成效得益于多部门联动，未来可探索“版权纠纷行政调解+司法确认”模式，高效化解纠纷，减少当事人诉讼成本，进一步提升纠纷解决效率。

　　“剑网”行动的20年见证了我国网络版权保护从“被动防御”到“主动治理”、从“治标”到“治本”的成长路径。它不仅是执法行动，更是一场重塑社会文化观念的革命，为我国数字经济的健康发展提供了重要支撑。未来，随着数字经济的深化，版权保护将面临更多元、更复杂的挑战，但坚持法治化、科技化、国际化方向，我国有望为全球知识产权治理提供更多“中国方案”。

　　（作者系北京知识产权法院法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