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科幻之路上的几本书

作者:刘慈欣 来源: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 时间:2025-07-11

  书籍对每个人的影响是方方面面的,但决定自己人生道路的那些书才是最重要的,作为一名科幻作者,我只想列出使自己走上科幻之路的那些书。

  儒勒·凡尔纳的大机器小说。凡尔纳的科幻小说从描写对象来说分为两大类,一类是科学探险小说,另一类是描写大机器的小说,后者更具科幻内容,主要有《海底两万里》《机器岛》《从地球到月球》等。这类小说中出现的大机器,均以18世纪和19世纪的蒸汽技术和初级电气技术为基础,粗陋而笨拙,是现代技术世界童年时代的象征,有一种童年清纯稚拙的美感。

  在凡尔纳的时代,科学开始转化为技术,并开始了全面影响社会生活的进程,这些大机器所表现的,是人类初见科技奇迹时的那种天真的惊喜,这种感觉正是科幻小说滋生和成长的土壤。直到今天,19世纪大机器的美感仍未消失,具体的表现就是科幻文学中近年来出现的蒸汽朋克题材,这类科幻作品展现的不是我们现代人想象的未来,而是过去(大多是18世纪末和19世纪上半叶)的人想象中的现在。在蒸汽朋克影视中,我们可以看到蒸汽驱动的大机器,像巡洋舰般外形粗陋的飞行器,到处是错综的铜管道和古色古香的仪表。蒸汽朋克是凡尔纳作品中的大机器时代在想象中的延续,它所展现的除了大机器的美,还有一种怀旧的温馨。

  阿瑟·克拉克的《2001:太空奥德赛》则是另一种类型的科幻小说,同为技术型科幻小说,它与凡尔纳的大机器小说却处于这一类型的两端,后者描写从现实向前一步的技术,前者则描写在时间和空间上都趋于终极的空灵世界。读这本书是在20世纪80年代初,科幻的魅力在其中得到了淋漓尽致表现。同时,《2001》让我看到了一种完全不同的文笔,同时具有哲学的抽象超脱和文学的细腻,用来描写宇宙中那些我们在感观和想象上都无法把握的巨大存在。

  克拉克的《与拉玛相会》则体现了科幻小说创造想象世界的能力,整部作品就像一套宏伟的造物主设计图,展现了一个想象中的外星世界,其中的每一块砖都砌得很精致。同《2001》一样,外星人始终没有出现,但这个想象世界本身已经使人着迷,如果说凡尔纳的小说让我爱上了科幻,克拉克的作品就是我投身科幻创作的最初动力。

  反乌托邦三部曲——奥威尔的《1984》、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和扎米亚京的《我们》只被划定为科幻的边缘,但我从中看到了科幻文学的另一种能力,就是从传统现实主义文学所不可能具备的角度反映和干预现实的能力。《1984》在文学界没有很高地位,它的影响主要在政治和社会学领域,甚至有些作家认为,正是《1984》的出现,使真正的1984没有成为《1984》,这当然有些言过其实,但科幻文学除了带给人想象的享受外,还有其他文学体裁所达不到的现实力量。在我和江晓原教授的讨论中,我们都承认,反乌托邦三部曲中,看似最黑暗的《1984》,实际上是三个想象世界中最光明的一个,其中的人性虽然被压抑,但至少还存在;而其他两个世界中,人性已在技术中消失了。这种黑暗,是现实主义文学不可能表现出来的。

  摘自《从书开始》(春风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