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担上的微观史

　　南宋时期，一位木匠出身的画家，为美术史贡献出了精彩的四件作品，这就是李嵩的“货郎图”系列。四件“货郎图”都不是鸿篇巨制，其中一幅是小横卷，三幅是扇面。这些尺幅不过盈尺的画作，在《货郎图：小商贩肩挑大历史》（河南美术出版社）中，被中央美术学院教授、人文学院院长黄小峰以放大镜式超细读的研究拆解重构。翻开这本书，就像拿到了一串钥匙，让我们逐一打开通往宋代历史与生活的大门。

　　放大镜式痴读图像，细数“三百件”。如果你看到过《货郎图》（故宫博物院藏本），你会发现，画中的货郎身背琳琅满目的货品，就像一个移动便利店。那么，货郎身上到底背了多少货品，都是些什么？

　　黄小峰在开篇以五个观察视角，即货郎身上的货物、担杆上的货物、背面货篮、正面货篮、正面货篮的顶部与侧面，对货郎进行细致观察。这份超详细的“三百件”货品清单背后，是作者极为严谨的治学态度，也是全书细读图像研究方法的集中表现。当作者以手持放大镜式的观察方法读图时，那些隐藏在画面细微之处的信息便显现出来了。纵观全书，每每解读至细微之处，都配合有高清局部放大图，图与文的结合足够严丝合缝，使读者得以沉浸式体验“三百件”的视觉盛宴。

　　从图像学到社会史，多元视角解密小货郎。细数了“三百件”之后，我们不禁会产生这样的疑问：这位货郎究竟身兼多少种职业？在第二章至第六章中，作者运用经济学、医学、民俗学等多学科视角，结合细读出的纷繁线索，逐步揭示出货郎身份的复杂性。

　　从货品品类之丰富不难看出，这位货郎看似只是走街串巷的小商贩，实则肩负着多种职业属性。在《货郎图》中，我们会清晰地看到货郎的腹部挂着一个“病”字圆牌等。这些圆牌正是中国古代医生的核心标志，也显示出货郎的医者身份。此外，画中货郎腰间挂着占卜用的罗盘，担子上有一张“明风水”的字条，甚至看手相的招贴画，都显示出货郎还肩负着预测未来的占卜者身份。

　　行文至此，作者已经完成了从图像学到社会史、从小人物到大历史的追踪。通过五个章节的抽丝剥茧，该书构建起清晰的跨学科的分析框架，将图像学研究推向了社会史阐释的新维度。这种多学科互证的研究范式，为美术史提供了新的阐释路径，更是“以图像证史”的典范，使读者从医药、祭祀、买卖制度等角度看到了小货郎背后的宋代社会面貌。

　　真实与虚构的交织。这幅画里的货郎是现实世界中的真实货郎吗？不论是对比其他画作文献中所描绘与记载的货郎形象，还是对货郎担的考证，都指向一个答案：这位货郎似乎带有节日表演属性。

　　那么，带有虚构性质的《货郎图》的受众又是谁？其实，在前面的细读图像过程中，作者已经给出了提示。不论是货架上种种儿童用品，还是画面本身围绕在货郎身边的母亲与儿童的形象，甚至图像的形制都指向了这个画题的理想观看者，即女性与儿童。这幅画构成了一个完整的亲子阅读空间，不论画里画外，女性都起着陪伴与教育儿童的重要作用。

　　读到这里，当我们合上这本书，回顾跟随作者的读画之旅，《货郎图》已然超越了画作本身，成为历史文化与艺术的一幅缩影。那小小的货郎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了属于自己的深刻印记，让后人在每一次凝视这些画作时，都始终牢记，物品的背后是人、是国家、是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