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灭了,花是灯

作者:唐宝民 来源: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 时间:2025-03-03

  有一天黄昏,老诗人牛汉正伏案写作,他的小外孙女忽然跑来告诉他:“爷爷,花灭了!”他立即纠正道:“好好记住,花不是灭了,应当说‘花谢了’。我们晚上睡觉时,把灯关了,才说灯灭了,花不是灯!”可小外孙女却坚持说:“花真的是灭了,花就是灯!”外孙女的话让牛汉惊讶了,事后,他感慨道:“花灭了,花是灯!这六个字连接在一起,竟变得如此奇异,我把外孙女紧紧地抱起来。灯和花,就她的感觉来说,都是一种亮丽的存在。我相信,一个词语,就能幻化般地形成一个我们从没有见过的世界。对于自然界,有的人,瞬间一瞥便永远地看到了完美。”

  这是老诗人在他的著作中讲述的一段往事,这个美丽的片段,让我真切地感受到一颗诗心的存在,那时的牛汉,早已步入老年,但他的心境并不老,仍能时时感受到生活中的诗意和浪漫。

  成长于乱世中的牛汉,少年时代就不得不告别故乡,踏上了流亡之路。与故乡告别是一件痛苦的事,多年以后,他忧伤地回忆道:“渡过黄河,有一天与父亲坐在潼关积雪的城墙上,隐隐望见河北岸赭黄色的隆起的大地,才第一次感到真正地告别了自己的故乡,黄河把一切与故乡的真实的联系都隔断了,黄河虽然没有把我的生命吞没,可是我的童年从此结束了,黄河横隔在我面前,再也回不到童年的家乡。童年,永远隐没在遥远的彼岸了。”

  虽然不能再时时亲近故土家园,但故乡的山水草木却定格在诗人的记忆中,成为剪不断的乡愁,笼罩在他此后的生命中。他如此深切地想念家乡的那条河:“滹沱河是我的本命河,它大,我小,我永远长不到它那么大。但是,我又能把它深深地藏在心里,包括它那深褐色的像蠕动的大地似的河水,那战栗不安的岸,还有它那充满天地之间的吼声气氛。几十年来,每当濒于绝望时,我常常被它的呼吼声惊醒过来。”

  在著作中,老诗人记述的不只是家乡的风物,还有故人——那些淳朴善良的乡亲。秃手伯是一位残疾人,年轻时在蒙古草原打工,被冻掉了双手,但回到家乡后,他却能自食其力,牛汉因此十分敬佩他的精神:“秃手伯有手时,他是草原上套马的好汉,硝皮子的能手,能吹(笛)会拉(琴),手没了之后,他还像有手似的顽强地活着。不管他现在活着,还是已经死去,我清楚,当他回到大地时,埋进了西古城,他将与他的手欢聚成一个完美的人。”宝大娘是一个历经磨难的不幸女人,可心地善良的她没有向残酷的命运低头,这种性格也让牛汉充满了敬意:“宝大娘的一生,尤其是苦度青春的那些年,所经受的孤独和困苦,我是亲眼看见的。她坚强地默默地挣扎着,守着自己美好的人性,度过了她真实的一生。她不会留下什么传记。她已经安然地化入大自然永恒的泥土之中。”

  牛汉曾写过一首《盲人和灯和诗》,在这本书中,他讲述了这首诗的来历:“冬夜。一位盲人和我并肩坐在一盏路灯下,盲人对我说,他感觉到了灯光。盲人又对我说,灯对他说:‘我是你的眼睛。不仅是盲人的,也是明眼人的。’当天夜里,我写了这首诗:《盲人和灯和诗》。第二天,我把诗读给盲人听,他两眼不住地颤动,他懂诗,因为他理解灯。他喃喃地说:‘我听诗如沐浴在灯光之中。诗和灯,我都能看见,都能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