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记者的7年调查路

作者:新华日报社 杨昉 来源: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 时间:2024-11-15

  我的新闻故事从2017年讲起。

  那一年,不少传统媒体记者纷纷转战新媒体。而32岁的我,却从新媒体回归传统媒体,由网站编辑成为《新华日报》的一名调查记者。

  在大家不解、质疑的目光中,我走了7年舆论监督路。现在,我可以坚定地告诉大家,这个选择值得。

  我们这个只有5个人的小部门,2个人负责接电、接信、接访,3个人是文字记者,每天要接到五六条群众举报。我们部门有一条铁律,就是不到现场不动笔。因为调查报道,必须字字准确,经得起历史检验。

  我在这里学的第一门功课,不是记者的采访,而是暗访。因为我们所监督的一些事情见不了光,正常的采访报道无法获得结果。

  这7年,我扮演过很多角色。为了打入传销组织,我扮过文化水平不高的家庭妇女,付了399元,成为对方下线;为了能混进非法拼装厂,我提着破包,扮成买车的工地会计。

  有个车大家见过吗?它叫“四不像”,是用报废汽车的零部件拼装而成,无牌无证,安全性能极差,所以国家严禁生产、销售和上路。然而,两家企业一年拼装售卖100多辆,竟然都“平安无事”。

  接到这个任务,我心里没一点底,但部门中只有我会讲当地方言,暗访的风险最小。

  这两家厂都设在城郊接合部的村庄里,前店后厂模式。线索提供者告诉我,老板平时非常谨慎,没有熟人介绍不卖车,更不要说进到厂里了。

  我设法联系到一个卖车中介,说我是某工地会计,工地马上要开工,想通过他买六七辆“四不像”车。中介看来了一笔大生意,约我第二天下午两点见面,带我进厂验车。随后,我用手机紧急查找附近工地情况,一一记在心上。

  第二天,中介如约带我到第一家拼装厂。老板50多岁,戴个眼镜,说话笑眯眯的。但进门后,他盯着我连珠炮似的问了半个多小时。工地在哪儿呀?什么时候开工呀?老板姓什么呀?旁边还有哪些工地呀?这块地放那么久,你们怎么拿下来的呀?花了多少钱呀?幸好我前一天做足了“功课”,总算应付过去。他放松警惕后,拍着胸脯吹嘘道:“方圆十几个工地,用的都是我的拼装车。”

  第二家厂的老板更谨慎,盘问时还故意说错周边工地名称来诈我。见我应答自如,他才带我离开门面房,往南边一条巷子里走。拐了两道弯后,我终于见到一个2000多平方米的彩钢瓦简易厂房。地上堆满了报废的汽车零部件,七八名工人正在埋头干活。这么大的厂,怎么没人管呢?我暗想。于是,我装作漫不经心地问:“这么多年没来查过?”“没人查。”“那你关系蛮硬的。”“我既然能做,就肯定有门路,不然早就关门了。”

  但只暗访到老板的一面之词还不够,我还要找更多的直接证据。非法拼装的车子就在眼前,可他们报废的汽车零部件从哪儿买的呢?

  我设法摸到20公里外的汽车报废市场,拿到两家厂从这里进货的证据。我再到街道、交警、市场监管等部门,拿到他们不作为或公开为这两家企业站台的证据。

  稿件刊发后,市、区两级人民政府连夜组织对当地非法拼装产业排查,两家非法拼装厂和汽车报废市场连夜被取缔,多人被处理。如今,“四不像”在该市和周边地区已经销声匿迹了。

  做舆论监督,不仅要揭露问题,更要帮助化解矛盾,推动解决问题。

  在一个2008年交付的商品房小区里,有616户业主,居然13年都不通自来水,用的还是井水,而且到了冬天,地势较高的三楼、四楼100多户业主家无水可供。

  这也让老董家看起来像一个小型的送水站。采访时我跟老董聊了半天。老董说:“我66岁了,不能像其他人那样拎水上楼,只能用纯净水,每个月要花2850元。花这个钱,谁不心疼?”

  没有自来水,小区怎么验收通过的?管道已经铺到小区外,为何入不了户?带着疑问,我和同事进行追踪。稿件刊发后,镇政府多方协调,筹措400多万元资金铺设管道。3个月后,老董告诉我:“自来水通了!”

  7年的调查,有过不少艰辛。为了弄清高标准农田质量问题,我在40摄氏度高温下暴走20公里;为了掌握偷排污泥的证据,我凌晨3点在污泥填埋场蹲守;为了摸清省道频繁发生事故的原因,我沿省道徒步7公里,走访4个村庄240户村民,终于拿到准确死伤名单。

  现在回想这些瞬间,我仍然还感到有一些危险。你说不怕,那是假话。但内心的成就感是:无论多么危险,通过我的笔,制止了一个可能引发更大危险的隐患,做记者值得!

  为了这份责任,我将一直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