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春台》
从现实主义通向哲学况味
来源: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 时间:2024-04-19
格非新作《登春台》(译林出版社)延续了《月落荒寺》都市书写的抒情诗性,又呈现繁复的城乡现实交互联动。故事以春台路67号——神州联合科技公司为空间交集,辐射了从公司员工、司机到两任董事长的人生图景。在40余年的轴线里,作家借探讨原生家庭、夫妻关系,如何理解他人,与己和解等诸多命题。作家以诗性智慧运思哲学观照的潜藏能量,捕获无数惶惑与开解的时刻。人物共同遭遇着现代性的生存疑难:时间与存在的本源,自我与他者之关系,何以去蔽,达到生命澄明之境。这些存在主义关切的问题,都在寻常微末的琐事里被反复叩问。
小说线索千头万绪,人物无分主配,每人皆“从头说起”,反倒显出众生相与人世间。“将一件平常之事极力渲染为神奇命运的微妙暗示”,也是格非的创作逻辑。万物互联,因缘际遇,事件圆融相通。
优秀作家善于在创作中思辨,好的故事大多通向哲学。父亲在寂照寺谈及“提婆达多”——始终会妨害你的那个人。这个情节暗示了小说之眼:母亲认为姑妈造成其不幸,辛夷以为母亲妨碍自己,周振遐觉得那些邻居是他的病根。事实上,妨害也是导引,它影响人生路径。在我看来,这才是现实主义的要义:始终要对所经历之事,充满确证与赋值,没有说辞开脱,唯有自救。
无论是辛夷成长的笤溪村,还是陈克明追述小羊坊村,从冀北到江南,都在时代变局里找寻机遇:旅游民宿、果园养殖、代加工厂,人物经历运势的此消彼长。笤溪,本是山野之寄寓,胡仔归隐有诗话,米芾在此写诗帖。故事里的笤溪,已成为被消费主义改造的景观。众人熙熙,如登春台,执于欲望浮华,与人物重返自然的归心,恰为反讽。
从结构布局看,小说很像《儒林外史》的连环钩锁,穿引承接,以周振遐为楔引与尾章,形成故事回环。四个章节间,叙事完成传递交替,人物各自描述早年生活史,会有“成长小说套装”的阅读体验。我谓之以“来处与归路”为主题的四重奏。它以人物为章,如列传并置,打破单一主角的叙述中心,形成多声部变奏、对话与和声。历时性的线性故事,被共时性的并置叙述取代。序章奠定了主题、动机与调性。作家就像《十日谈》里的故事主持,自然统摄了诸多人物。
《登春台》承载格非对人生况味、生活境遇的深沉涵咏,小说的哲学层、意蕴层远远超逸了故事层。正如中国古典舞强调“身韵”二字,作家重视意生境外的蕴藉。抒情风致,田野乡间,废窑花院,古寺深宅,大有梭罗、爱默生自然文学的质感肌理。其用散文笔法写故事,并不依赖戏剧性事件,而是有“过生活”的纪实节奏。这种匀速的原样主义,给小说带来切己体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