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飞宇：探寻当代社会的生命根底

　　毕飞宇 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江苏省作家协会主席、南京大学教授。代表作有短篇小说《哺乳期的女人》《地球上的王家庄》，中篇小说《青衣》《玉米》，长篇小说《平原》《推拿》等。其中，《哺乳期的女人》获首届鲁迅文学奖，《玉米》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推拿》获第八届茅盾文学奖。

　　一个作家能把握好对当代生活的写作，不仅需要充足的勇气，更需要具备非凡的实力。继《推拿》推出15年后，作家毕飞宇新长篇小说《欢迎来到人间》终于问世。在今年上海书展上，中国作家协会“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作品联展启动，毕飞宇携入围其中的《欢迎来到人间》亮相，备受读者追捧。

　　这部“毕十五年于一书”的创作，堪称毕飞宇创作生涯中最漫长的一次书写。毕飞宇将其看成是一个“攀登”的过程，而自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攀登者，“攀登不止，我们的创造、想象和表达就生生不息”。这部长达23万字的长篇，承载着毕飞宇多年的创作历程、生命感知与现实体悟，他在其间探寻着扎根于当代社会的生命根底，当小说画上句号，毕飞宇形容自己“如溺水者上岸，重回真实的人间”。

　　完成一名当代作家的使命

　　“不要写你想写的小说，要写你能写的小说。”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的这句话，毕飞宇教书时起码引用了100多次。当他开始《欢迎来到人间》的创作时，发觉自己正在挑战这句话，他坦言：“这部小说是我的‘噩梦’。我无数次想要放弃，但每次都摆脱不了，我还是要写完它。”于是，不服输的毕飞宇，用了15年的时间来完成自己发起的这项挑战，其间不停地迷失、寻找、推倒乃至重建，他说：“我唯一的庆幸就是我把它写完了。”

　　回顾这部新作诞生的初衷，毕飞宇坦陈自己要完成一名当代作家的使命，“我要做一个完整的作家。如果没有这部作品，我的笔就没有进入当代”。毕飞宇的这番努力，获得了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李敬泽的肯定。

　　创作这部小说，也离不开李敬泽的勉励：“不管怎么说，《青衣》也好，《玉米》也好，《平原》也好，你写的还是历史。我觉得一个很厉害的作家，最关键在于如何去体验当代，概括当代，提升当代，表达当代。”

　　李敬泽的这番提点，让毕飞宇立志要写这本书，他说：“我得让中国的当代以现代汉语的形式，从我这个160斤的身体里捋一遍。”

　　“既然推进不下去，我把它推翻”

　　“一开始就是想写一部完全在医院里面的小说。”毕飞宇谈道，面对一则发生在医院的新闻报道，他开启了这部新作的创作之旅。在潜心创作的过程中，为确保可能涉及到的医学信息足够准确，毕飞宇花费大量时间在医院中实地学习，以充实小说中的医疗细节，像一个学生般认真记下医生讲授的每一句话，“光是每天做笔记，就花了不少时间”。

　　“户部大街正南正北，米歇尔大道正东正西，它们的交会点在千里马广场上……”开篇是毕飞宇驾轻就熟的风格，顺畅的开头，接下来是他未曾料想的“卡顿”。写了30万字还看不到结尾时，毕飞宇意识到作品出问题了，一个字也写不下，困滞的同时还深感沮丧，“这种状态持续三个月，你就开始想放弃了”。

　　面对新篇创作失去动能，2017年的毕飞宇终于想明白作品可以找到新的方向，于是推倒重来——从第二章开始写起。“既然推进不下去，我把它推翻，不就行了吗？我走到另一条路上，不就是活路吗？”毕飞宇说。

　　按照新的叙事，2019年年底小说逐渐成形之时，现实世界中发生的一切，又让毕飞宇开始了新的思考：“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当代的把握不对，如果按照之前的设想结尾，这部小说就轻了，它无法把现实给予我内心强大的震撼表现出来。”于是，毕飞宇再次推倒重来，这次故事的重写，从第九章开始，“一段精彩的文字，你必须将它永远删除，才能重新开始”。

　　“作品能强烈地撞击读者内心才重要”

　　《欢迎来到人间》，历经两次重新“起头”，从最初的100多万字到最终的20万字。对此，毕飞宇坦言：“‘砍’小说真的需要巨大的勇气和铁血。”他也坦陈，很多删减的内容很是精彩。打磨文字的过程，也是作家雕刻自我的过程。15年间，让毕飞宇得以从多年前的一个历史起点启程，落脚于当下的关键症候之处。

　　阅读《欢迎来到人间》，会发现故事前后的语言、节奏反差巨大，从最初的安稳、沉静、缓缓推进，到最后的快速疾驰、疾风暴雨般，对此，毕飞宇这样阐释自己的“有意为之”：“对我来讲，作品能强烈地撞击读者内心才重要。”

　　作品中，主人公傅睿是活在目光与期待当中的典型人物，“人间”也成为了某种感知现实冷暖、察觉自身苦痛的象征。“读者在看到傅睿的处境时如果能够产生强烈的冲击感，哪怕他对故事本身并不确定，那这部小说也是成功的。”毕飞宇说。

　　历经15年淬炼，毕飞宇写出了真正“想写”的故事，其间，他与主人公傅睿的生命体验重叠交织，让这部作品从现实土壤中升腾，最终再次落向时代记忆的长河中。“如果要给《欢迎来到人间》拎一个关键词，那还是——‘我想写’。”这便是执拗的毕飞宇的响亮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