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一树的花开

　　3月28日，出差结束回杭，路上复盘了整个团队在七里乡度过的一天两晚。

　　衢州市鹿鸣小学七里乡校区，是一个距离城区80多里路的山村学校，也是《小学生时代》的儿童公益阅读项目“漂流的绘本馆”到达的第136站。全校6个年级，共54名学生（留守儿童、单亲家庭为主），住校生40人。老师也和学生一起住校，周五放学后，再搭乘502的末班公交或开一个多小时的车回家。

　　从硬件上看，七里乡校区完全不输城里的学校：多媒体液晶屏、彩色课桌椅、崭新的钢琴；操场上，蹦蹦床、攀爬架、乒乓桌、篮球场一应俱全；教学楼侧面的阳光房，有绿植、书架和小沙发；食堂明亮，饭菜也香……

　　这一站，我们设计安排了5个分场活动：一二年级的绘本分享，三四年级做手工书，五六年级的心理健康教育讲座、征文写作指导，以及熄灯前去学生寝室讲睡前故事，由3个编辑、一个专家导师合作完成。

　　我的任务是请六年级孩子给10年后的自己写封信。13个少年漫不经心地抬头，脸上是这个年纪特有的淡漠和疏离。选哪个大学，喜欢什么专业，22岁长什么样，想去哪里，梦想会不会变……这些似乎都无法让他们亲近。有男生讲怪话：“一定要写真名吗？能不能写失败的man”“某某，你肯定是在哪里打工”“我跟他没话说”“10年后我还活着吗”……期待中的热烈回应完全没有出现。

　　我开始从头讲起，《小学生时代》已经完成两个“十年之约”：20年前、10年前，那些和他们同龄的12岁怎么写信；来自全省各地的1000多封信被保存在哪里；编辑怎么寻找、采访，把信交还本人；10年又10年，第一批写信的孩子在22岁、32岁的时候，各自有了哪些变化……

　　“你要相信，他（她）一定是你最好的朋友，你可以把自己所有的想法告诉他（她）。他们完全理解。”

　　“你可以分享现在的快乐，因为他们肯定全都忘了；你也可以诉说困惑或烦恼，让他们帮忙解答；你还可以写，你心目中的他（她）是什么样子，因为你必须说出来，他们才有可能长成那个样子。他们会在10年后给你一个答案，如果没有，那可能会在32岁再回答。接下来，你只有一直保持努力、保持健康，一直去向他（她）靠近，才能看见未来到底是什么样的。”

　　终于，他们开始认真专注地看着我。

　　“失败的Man”换了个声音：“其实我已经13岁了，不是12岁。因为，今天就是我的生日……”

　　我立刻懂了，为什么他一整天都在用这个自称，也许，他没有得到想要的。

　　“这么巧？你是个幸运儿啊，可以提前10年祝自己生日快乐！”

　　他转了转手中的笔，不再抖腿，开始唰唰写。

　　坐在第一排的腼腆女生把信交给我，突然说了一句：“老师，可以抱抱吗？”

　　那一刻脑海里出现两个字：值得。

　　离开七里乡前，在路边等车，回头再看整个校园，原来只是小小的一圈，仿佛张开双臂就能合抱住它。操场正中那棵300多岁的老槐树，树冠森森、风吹不动，像一个守护神。

　　记忆中，似乎每个乡村小学都会有这样的一棵或几棵老树，守着校园，守着一茬又一茬的孩子。它们看着他们，一个个笑着、跑着，直到全都跑出自己的视线，跑向更远、更大的世界。

　　在安吉县晓墅小学（第13站），就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每到夏天，蓬勃繁茂的枝叶会自然形成一颗硕大的绿色爱心。孩子们给它取名爱心树，在它身边种花生、番薯、萝卜、甘蔗……那一次，我们邀请自然保护区的站长、知名摄影师章叔岩讲自然教育，大家随镜头从清凉峰的山脚走到山顶，从清晨看到日暮，从冬再到春……既感知了最质朴真实的自然生态，也解密了杂志专栏的创作过程。

　　景宁县大均乡中心学校（第78站），畲族学生占60%以上。教学楼前的桂花树，亭亭如盖，据说是第一批进村任教的老师种的。远山如黛，近水含烟，全校70多个学生人手一支葫芦丝，吹奏《月光下的凤尾竹》。那一次，特级教师、知名阅读推广人曹爱卫上了节绘本课：《小真的长头发》。

　　在慈溪市新浦镇胜北小学（第105站），简陋的校园里只有几棵瘦小的灌木，这是一个纯民工子弟学校，因为等待搬迁，校舍、教室、课桌椅都是过渡期的配置。我们请二年级的孩子自己设计心中的未来学校：每人申报并负责承包一个建筑项目。紧锣密鼓赶工期，撸起袖子加油干。很快，44个建筑物（设计效果图）贴满了黑板。谁承想，申报清单里竟然有16个操场！“是因为特别热爱运动吗？”老师答：“缺啥想啥。”原来，这个学校没有操场。

　　……山路蜿蜒而下，欢快的溪流哗哗作响，仿佛它是在另一个赛道追逐奔跑。公交车停停开开，一路摇晃，忍不住望向窗外——春天的山林是最好看的，一树一树都是花在开，向阳而生，恣意而热烈。

　　“叮！”收到一个留言，来自新华小学下村校区（第4站），“这个学期结束后，下村校区就要被撤并了。我们想策划一个特别的毕业典礼，也是告别仪式，欢迎你们带着魔豆再来呀！”

　　这个意外的消息，把我的思绪带回了2016年那个夏天。那一次，我们在下村校区举办第一届魔豆悦读会的年会，全校孩子用口风琴和竖笛合奏了一曲《天空之城》，婉转动听的乐音和暴雨后的天青色背景完美呼应。孩子们以王氏仓屋为主角，创作了系列绘本《当M豆掉进老宅》，其中一册的主角是7棵与共和国同龄的老桑树，是全校师生的“长辈”：孩子们给老桑树读诗歌，给它补虫蛀的洞，还会摘了桑叶为客人做菜、炒茶……“老师们希望，每一个从这里出发的孩子，心里都有一棵属于自己的桑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