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怀已遂十年期

——编读《夏承焘日记全编》

作者:周密 来源: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 时间:2023-04-20




  2021年11月,浙江古籍出版社国家出版基金项目《夏承焘日记全编》出版。它是“一代词宗”夏承焘现存日记的汇编,收录了其自1916年至1985年近70年的日记。我曾是这本书的最初手稿录文者之一,又担任本书第二责编。可以说,我是这本书的最早阅读者之一,又是它与读者之间的桥梁。夏老曾在其日记中引汤国梨词作《浣溪沙》:“画楼东畔画桥西。行过长堤更短堤。垂杨无树不依依。小坐休嫌才顷刻,情怀已遂十年期。人生百岁几多时。”我与此书的故事,始于10年前。读书如读己,阅人如阅世。10年“阅读”,10年情怀,是一种独特的体验。


“但对溪山当读书”

  2013年,我负笈求学于浙江大学,考入古代文学专业攻读博士。导师陶然教授是夏老弟子吴熊和先生的弟子。甫入师门,我开始在课余时间跟随导师进行夏老早年未刊日记的录文工作及部分校对工作。吴蓓主编说:“夏先生晚年的学术,颇有赖于一个多方联纵共同合作来完成大课题大计划的大词学运作机制。因此,我也想将这个机制运作到夏先生自己这部巨著的整理中去……让更多的人来亲近大师手泽,通过逐字逐句地抄录他几十年间的心血凝聚,来更深刻地领会他的道德文章、聆听他的教诲。”因此,我有幸作为夏门的后辈弟子参与这件盛事。

  夏老擅书法,日记手稿以行草为主。夏老日记稿本字形的辨识、人名的考证,往往需要多方查阅请教、考订辨析,除书法常见字形外,还要熟悉他的惯用写法。我作为一个完全没有学过书法的学生,辨认夏老手稿开始时极为困难,常常是拿着手稿照片“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半天也无法识别一字,只能不断去请教陶然师。然后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将日记中常见字一笔一画放大“画”下来,随时翻看,不断熟悉、记忆和描摹,终于能够大致通顺阅读和校录。而这种读书认字的方法,也是从夏老日记中学到的。夏老曾将自己做读书笔记的方法归纳为“少”“小”“了”,其中“小”字就是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记录读书心得体会。

  读博期间学业繁重,我也从夏老日记中汲取了奋进的力量。夏老一生读书极为勤苦,在日记中自言从上学起,“不可一日无读书”,每日日记几乎都有“读书”二字。1946年他针对学生读书苦闷而分享自己读书的感悟:“一得趣,二向上,三为他,四无闷。”他的《不读斋图》绝句云:“袖中章句都抛却,但对溪山当读书。”身处风物绝美的杭城,我更应勤学。


“待看等身书就满头霜”

  2018年,我入职浙江古籍出版社。日记出版主要负责人路伟老师得知我在学校参与过日记整理工作,便邀请我协助。在他的带领下,我对部分书稿再次进行仔细研读和编校。正如吴蓓主编在《前言》中所说:“日记手稿有七十年跨度,歧而多变的字体,蠧损残缺的纸张,再加以修改时的涂抹钩乙,夹杂的眉批旁注,都增大了整理的难度。作为日记,记录相对更为随意,其中书名人名不准确处、字词书写笔误处亦复不少,这些校订的背后所花费的时间,亦是读者所难以知晓的。”加之书稿录文整理过程出自众手,虽经编委会多次校阅,差错仍时时可见。路伟老师素以“不负古人”的精诚之心对待古籍,对于夏老这位大师的日记更是精益求精。面对如此大体量的书稿和繁难的手写字体,路伟老师绝不轻轻放过一处,不仅与主编一起数次走访调查缺失部分日记,带领我及校对同事,耗时多年数次逐字核对原稿照片。夏老曾说以“笨”作为治学根本,而我们做出版也是一种不惜费时费力、不惧繁琐的“笨”功夫。

  夏老《虞美人》词有句云“待看等身书就满头霜”,这部400余万字、从2009年立项至出版历时12年、皇皇12册的《夏承焘日记全编》,不仅仅是主编吴蓓和夏承焘后辈门人心血的凝聚,也是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版人深耕精品出版的成果。


“为君招海月,看我舞天风”

  2022年3月,《夏承焘日记全编》的新书发布会上,导师陶然发言:“夏先生的才华、学术成长过程、广泛交游,固然令人钦佩,但他的焦虑与痛苦、犹豫与彷徨乃至自我怀疑,和他的欣慰与喜悦、性情与情谊乃至天真可爱,却更令产生亲切感与敬意。”作为后辈学人,我虽未能继承祖师爷夏老的词学研究,但有幸从阅读、编校他的日记另类地“旁观”他的人生。夏老以词人谱牒之学成名,他在书海中遨游,与千古词人相遇、相知,最终成为一代词学宗师。同时,他仿佛也通过这部日记一直陪伴我,一直鼓励我从求学到成为一名出版人,一路与书为伴、以书为业的成长经历。

  1949年,夏老在50岁日记中写道:西人谓无论何人,其一生皆可写为一大书。予甚愧此言,或由未能得此线索,以后须吃紧为人,加大加深体验人生,时时提醒自己,小事情上勿放过做大人物之机会。

  他这本“一生大书”终成名著、巨著。夏老《临江仙》词有“为君招海月,看我舞天风”句写松树,而我且引此句形容出版人的自豪感。因为我们的努力,能让这套日记与读者见面,让更多读者与我一样,“近距离”接触他的一生。于是,“天风阁”上的天风,吹拂现代人日渐焦躁心灵;“月轮楼”上的海月,照亮学者们上下求索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