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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姐
来源: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 时间:2022-09-08
□沈大龙
大姐又来电话,请父亲和我们姊妹几家聚一聚。父亲与弟弟生活在一起,住在镇上,老人家年纪大了,身体已大不如以前。大姐特地说晚饭在她家里。我明白大姐意思,趁老人家还能走动,一大家子多来她家聚聚,多陪陪父亲。
大姐出生于上世纪50年代,是位小学老师,已退休多年。大姐只读到小学三年级就因故辍学了。我们大队的小学就在村西头,学校缺老师,喜欢看书、只有16岁的大姐成了一名小学民办教师。
大姐比我大7岁,在我的记忆里,那时她长得高高大大,就像一个大人。刚上初中时,最头痛的是写作文。一次老师布置一篇题为《过年》的作文,我不知从何写起。晚饭后已好长时间了,大姐看我还坐在桌前抓耳挠腮没有动笔,就走过来说:“我来帮你写吧!”我一听喜出望外,立刻站起身,让出桌椅,请大姐坐,站在旁边看她写。到了半夜时分,大姐终于完稿了,她拿起文稿读给我听,读到不通顺的地方,她不时地提笔修改,我在一旁不停地叫好。第二天我把大姐写的作文誊写到作文簿上交了。老师在评讲时表扬了我的作文,说文句通顺,叙事流畅。这篇作文虽然不是我自己写的,但老师的表扬还是极大提振了我写好作文的信心。不久,老师布置作文《家乡新貌》,我学着大姐审题,抓住一个“新”字。那时像我们这么大的学生,不容易弄清楚家乡面貌新在哪里,我问父亲这些年我们村子有哪些变化,村里人的生活有哪些改变,农业生产与过去有什么不同等。做了这些功课,我才动笔,“耕田不用牛,点灯不用油,高音喇叭响,科技到田头”等句子便跃然纸上。我请大姐帮我将全文梳理了一遍,自信地交了作文。几天后,老师在作文评解课上说,这篇作文把家乡新貌写得生动形象,抒发了热爱家乡、热爱祖国的真情实感。这篇作文入选了学校作文选登,抄写后贴在了学校墙报栏里,让我兴奋了好一阵子。
那个年代很少能见到课外书,学校更没有图书室。大姐不知从哪儿借来了小说,有《青春之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林海雪原》等。当时很多省广播电台开办了小说连播节目,大姐通过收音机收听小说连播。这些小说也吸引了我,大姐看过的小说,我赶紧拿过来看,大姐听小说连播节目,我也凑过去听。《牛虻》《斯巴达克斯》《第二次握手》等,就是从广播里听到的。小说里跌宕起伏的情节,引人入胜的故事深深地吸引了我,那些精彩的段落和句子我时常回味,我感受到了文字美、语言美、文学美。渐渐地,我喜欢上了语文课,课堂上老师提问我的次数也多起来。初三时,我被学校选送参加全县初中语文竞赛。
大姐的学校发了一支崭新钢笔,她自己舍不得用,却送给了我。这支钢笔草绿色,色泽温润,是两用笔,一头是钢笔,一头是圆珠笔。圆珠笔藏在笔管里,用时可旋转出来。这支钢笔精制漂亮又好用,让我爱不释手。那时我上初中,学校离家有五六里路。中午放学回家,我把钢笔揣在口袋里,路上还不时地拿出来摸摸看看。到家时,我下意识地摸口袋,然而钢笔不见了,翻遍了上下口袋都找不到――钢笔丢了。一时,我呆了。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大姐安慰我:别急,吃过饭去路上找找。我囫囵了几口饭,急匆匆地沿回来的路去找。上学的路是田埂路和塘埂路,路上有的地方长有一簇一簇的草丛。我低头紧盯着路面,慢慢走,当走了一半路程,经过一段长长的塘埂时,突然看见那支钢笔躺在路中央的草丛里,我眼前一亮,一把抓在手里,高兴极了。这支草绿色钢笔与草丛颜色相近,路过的人不容易看见。失而复得,我对这支钢笔倍加珍惜,不用时就放在书包里,再也不敢随便把玩了。
我的小学、初中都没有教过汉语拼音,我也不认识汉语拼音。初三参加全县初中语文竞赛,第一道题就是根据汉语拼音写汉字,我看着题目干着急,一个也不认识,这一题分数全丢了。上高中时,我买了一本《现代汉语词典》,可那些不认识的字,我仍然读不出来。父亲看到我的窘态,说你大姐汉语拼音学得好,在全乡小学教师汉语拼音考试中名列前茅。咦!我怎么从未听大姐说起过这事?估计父亲也是在外面听人说的。家里就有汉语拼音老师,我都不知道。我迫不及待地请大姐教我汉语拼音。大姐一遍遍地教我读,教我拼。我至今还记得大姐说,声调打在韵母头上,按韵母先后顺序,老大在,就打在老大头上,老大不在,就打在老二头上,依此类推。从那时起至现在,40多年了,我的桌上始终放着一本字典。我记住胡适先生一首打油诗:小字典,伴在手,常用它,不出丑。虽然现在手机能很方便地查字,但我还是觉得汉语字典准确,还常用字典。我的那点儿汉语拼音基础,全是大姐教的。
大姐小学都没有读完,更没有学历。民师身份、无学历像两座大山压在大姐身上。大姐一边教书一边刻苦自学,努力改变自己。机会终于来了,国家出台政策,通过考试,将合格的民师转为公办教师。大姐如愿以偿通过了考试,改变了身份。之后,她又一鼓作气考取了师范学校,拿到中师文凭。两次考试过关,大姐彻底改变了命运。大姐接连迎来几件喜事,我们都为她高兴。
在我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奶奶和母亲相继患病,且都是重病,我们一家度日如年。那些日子家里终年没有笑声。父亲在公社企业上班,早出晚归,爷爷年纪大了,平日里我们主要依靠大姐。几年后,奶奶和母亲先后离世。家里的事,父亲主要跟大姐商量,大姐是半个当家人。大姐对三个弟妹用心照顾,直到现在,我们三家有什么事,都愿意跟她商量。
放下电话,一阵温暖涌上心头。大姐依然是我们小时候的那个大姐,我们也跟以前一样敬重她。
(作者单位:安徽省芜湖市繁昌区委宣传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