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专栏“大手笔”之文章特色

――以《燕山夜话》和《敬宜笔记》为例

作者:李建永 来源: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 时间:2022-06-27

  □李建永

  好文章好在哪里

  ◆第一是真。真,是一切价值的基础,是善与美的根据。

  ◆第二是新。新闻的生命是新,而文学和艺术的生命则是创新。

  ◆第三是深。没有深度、缺乏内涵的文章,是不可能称作好文的。没有思想深度、缺乏内涵的作家,也绝不会成为“大手笔”。

  ◆第四是美。杂文是“诗的政论、政论的诗”,而散文亦与诗相近,都是对生活的纯化和净化。

  ◆第五是高。“大手笔”的文章多是高文,高文是成为“大手笔”的“硬核”。但文章怎样才算高呢?文章要想“高人一筹”,就得站在“制高点”上思考问题,就得具有广博的学识。

 

  据《晋书・王传》载:“梦人以大笔如椽与之。既觉,语人云:‘此当有大手笔事。’”故后世称著名作家为“大手笔”。笔者认为,能够在名报纸的名版面上开辟专栏,而且凭一己之力持续数年撰写几十篇甚至上百篇文章,并且把专栏写成了名专栏的著名作家,亦可以称得上“大手笔”。当代著名报人、作家邓拓与范敬宜,就是两位持续为报纸副刊开辟专栏的“大手笔”撰写“小文章”之典范。

  由“大手笔”撰写的名专栏,是会有大批读者追着读的。上世纪60年代初期,著名杂文家邓拓,从1961年3月19日在《北京晚报》“五色土”副刊开辟《燕山夜话》专栏,在一年半时间里,共撰写文章152篇,并于1963年合集出版《燕山夜话》,成为中国杂文史上一部里程碑之作。著名报人、散文家范敬宜,从1998年9月4日在《新民晚报》“夜光杯”副刊开辟《敬宜笔记》专栏,更是一直写到2007年9月15日,时间跨越9年之久,共撰写文章120余篇,先后于2002年、2007年出版《敬宜笔记》和《敬宜笔记续编》。笔者近年来一直认真研读、探究两位“大手笔”的文章风格与写作特色。下面从3个方面进行比较、分析与研究。

  题材:家事国事天下事

  为报纸写专栏,首先考虑的是题材,其次就是标题。特别是由一个人长年累月独立撰写的专栏,题材应该宽泛一些,话题也可以随性一点。邓拓在《燕山夜话》专栏中所涉及的话题很杂,他对“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谈政策、谈时事、谈学习、谈工作、谈思想、谈作风、谈哲学、谈科学、谈历史、谈地理、谈文学、谈艺术……琳琅满目,包罗万象,像一部“小型百科全书”。范敬宜在《敬宜笔记・自序》里也说,《新民晚报》“夜光杯”副刊责任编辑“希望为我开辟一个比较轻松的专栏,条件相当宽松。内容不限:可以记事,可以记人,可以谈古,可以说今;体裁不限:可以是随笔,可以是散文,可以是杂文,可以是书信;篇幅不限:可长可短,短者几百字,长者1000多字;时间不限:每月可以三四篇,也可以一两篇”。

  也许是由于性格、禀赋和年龄的不同,故两位“大手笔”的写作节奏快慢迥异。邓拓开写《燕山夜话》的时候还不到50岁,正值盛年,思想成熟,精力旺盛。在敲定《燕山夜话》开栏时,他对编辑说:“可以写的内容很多,题目随便想了一想,就够写一两年的。”他也的确是“想了一想”就足足写了一年半,共写出152篇文章,平均3.5天生产1篇。而范敬宜开写《敬宜笔记》的时候已经67岁,直到9年之后收官时已然76岁,共写出120篇文章,平均27天多生产1篇。他在《敬宜笔记・自序》中写道:“有些同志常对我说:写这样的‘豆腐干’‘千字文’,对你来说岂不是轻而易举?只有我自己知道,写得很累,写得很慢。不能不承认,思维迟钝了,笔尖也迟钝了,‘一挥而就’的时代已经逝去。”但是,不管是快还是慢,他们笔下的文字多为精品,而且题材广泛而独到,话题家常而精彩。

  熔裁:“小天地”做出“大文章”

  题材和标题只解决了“写什么”的问题,但是对于作家――特别是“大手笔”专栏作家来说,最重要的是如何在“小天地”里做出“大文章”。这就涉及到熔裁。“熔裁”一词出自《文心雕龙・熔裁》:“规范本体谓之熔,剪截浮词谓之裁。裁则芜秽不生,熔则纲领昭畅。”范敬宜在《敬宜笔记》序言里谈过“我理解的”的副刊专栏文章:“既要有点可读性,又要有点思想性;既要有点人情味,又要有点文化味;既要有点情节,又要有点情趣;通而不俗,雅而不酸。”这也正是熔裁所要达致的效果吧。

  举个例子,同样写爱惜光阴、珍惜生命的题材,邓拓以《生命的三分之一》为题,范敬宜则以《流光何曾把人抛?》为题。写好“小文章”最关键的因素,是抓住文章要集中表达的一个或两个“中心点”,也就是“抓住关键少数”来铺陈或论述,以期达到“少少许胜多多许”的艺术效果。邓拓杂文名篇《生命的三分之一》的“中心点”,即什么是“生命的三分之一”?全文都是围绕这个“点”来展开的:“班固写的《汉书・食货志》上有下面的记载:‘冬,民既入;妇人同巷,相从夜绩,女工一月得四十五日。’这几句读起来很奇怪,怎么一月能有四十五天呢?再看原文底下颜师古做了注解,他说:‘一月之中,又得夜半为十五日,共四十五日。’这就很清楚了。原来我国的古人不但比西方各国的人更早地懂得科学地、合理地计算劳动日,而且我们的古人老早就知道对于日班和夜班的计算方法。一个月本来只有三十天,古人把每个夜晚的时间算做半日,就多了十五天。从这个意义上说来,夜晚的时间实际上不就等于生命的三分之一吗?”这样围绕“中心点”论说下来,结论自然就有了:“为什么古人对于夜晚的时间都这样重视,不肯轻轻放过呢?我认为,这就是他们对待自己生命的三分之一的严肃认真态度,这正是我们所应该学习的。”同样,范敬宜的散文佳作《流光何曾把人抛?》,也是从一句古词“流光容易把人抛”切入,反其意而陈说之,紧紧扣住“流光何曾把人抛”这个“中心点”举例,归纳,结论也就出来了:“古往今来,有多少过客都是嗟叹‘韶光易逝,人生易老’,埋怨造物者的不公。到了现代,又增添了许多新的说法,什么‘生活节奏太快’呀,‘跟不上现代化的步伐’呀,并以此作为没有时间读书、做事的借口。其实,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无论对谁都是分秒不差地赐予的。它虽然留不住,却可以抓得住;它虽然来无影去无踪,却可以物化为一件件、一桩桩看得见摸得着的业绩。空叹‘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空惆怅,韶华一时虚度’,实在是最没出息的人。”两位“大手笔”就这样紧扣“中心点”,通过布局谋篇进行熔裁,把“小文章”写成了“大文章”。

  笔法:真新深美高格调

  好文章好在哪里,是具有普遍性意义的。当然好文章的好,既有共性,亦有差异,差异即风格。笔者将《燕山夜话》与《敬宜笔记》《敬宜笔记续编》的写作特色总结为“真、新、深、美、高”5个字。

  第一是真。真,是一切价值的基础,是善与美的根据。真情与真实,是散文的精魂。季羡林在《读〈敬宜笔记〉有感》一文讲道:“没有半句假话、大话、空话、废话和套话。讲问题则是单刀直入,直抒胸臆。我想用四个‘真’字来表示:真实、真切、真诚、真挚。可以称之为四真之境。”其实,季老对《敬宜笔记》的这段评价,同样也适宜于《燕山夜话》。

  第二是新。新闻的生命是新,而文学和艺术的生命则是创新。邓拓的杂文总是信手拈来,从古代史料笔记中的一则故事或几句话,与现实生活联系起来而“翻出新意”,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譬如《事事关心》《少少许胜多多许》等杂文名篇,即属于此类作品。范敬宜的许多散文本身就散发着“刚出笼的包子”新鲜味道,一看题目就打眼,因为鲜活新颖!譬如《飞车追薯》《记者为何不“记”?》等。

  第三是深。没有深度、缺乏内涵的文章,是不可能称作好文的。没有思想深度、缺乏内涵的作家,也绝不会成为“大手笔”。有一个围棋术语叫“厚味”,讲究“棋长一尺,无眼自活”――因为“厚”嘛!围棋有厚味,文章有厚味,文人亦有厚味。文章的厚味从文人来,文人的厚味,除自身的禀赋和气质外,主要靠读书多,养气厚。邓拓和范敬宜都是“饱学之士”,所以他们写出来的文章禁读,耐看,有深度,有厚度,有广度,有力度。像邓拓的《一个鸡蛋的家当》《三种诸葛亮》和范敬宜的《“人走茶凉”属正常》《回应“许嘉璐的话”》等,都是深刻有味的好文。

  第四是美。杂文是“诗的政论、政论的诗”,而散文亦与诗相近,都是对生活的纯化和净化。法国的儒贝尔说过:“美丽只能触及人们的感官,而美却能触及人们的灵魂。”就文章来说,只有先吸引了人们的视听,然后才能触及其灵魂。故文章必须是美的,思想纯美,语言精美,形式上也应当是美的。邓拓的《华封三祝》《事事关心》和范敬宜的《五十年后才相会》《一曲催眠忆儿时》都是美文。比较而言,杂文大家邓拓的文章长于论辩,有思辨之美、力量之美,但有时会显得“硬”一点;而散文大家范敬宜的文章则长于抒情,会表现得更加优美一些。

  第五是高。“大手笔”的文章多是高文,高文是成为“大手笔”的“硬核”。但文章怎样才算高呢?文章要想“高人一筹”,就得站在“制高点”上思考问题,就得具有广博的学识。邓拓在《欢迎“杂家”》一文讲过:“广博的知识,包括各种实际经验,则不是短时间所能得到,必须经过长年累月的努力,不断积累才能打下相当的基础。”范敬宜在《总编辑手记》之《评论三要素:思想・激情・文采》一文中亦讲道:“思想、激情、文采,是好评论必备的要素,三者缺一不可。缺乏思想,就没有灵魂;缺乏激情,就苍白无力;缺乏文采,就难以卒读。”思想、激情、文采,不仅是好评论必备的要素,其实又何尝不是好杂文和好散文的必备要素呢?这些都是邓、范两位“大手笔”,从多年的创作实践中总结出来的“金玉良言”。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