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的夏始春余

作者:张宏宇 来源: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 时间:2025-05-08

  立夏之日,陆游写下“赤帜插城扉,东君整驾归”之句,轻描淡写间勾勒出一幅应时应景的节气画卷。然而,当我们穿透岁月的尘埃,将这首诗嵌入南宋复杂的历史脉络中审视,便会察觉其中蕴含的,是一位失意文人对抗时光流逝、抵御遗忘的微妙姿态。陆游的立夏,绝非仅仅是自然界季节更替的记录,而是被时代边缘化的他以笔墨构筑的精神避风港。

  翻阅《剑南诗稿》,陆游几乎每年立夏均有诗作留痕,从庆元五年的“晨起披衣出草堂”,到庆元六年的“草深无处不鸣蛙”,再到开禧二年的“夏夜忽已半”……这份坚持,近乎一种仪式。在宋代,节气已超越了指导农事的单一功能,蜕变成为蕴含深厚文化政治意味的象征。彼时,朝廷于立夏日赐冰予百官,后宫则举行盛大的“饯春”仪式。而陆游,却选择在远离繁华临安的山阴故里,以个人化的笔触,参与这场全民同庆的盛事。对他而言,立夏并非宫廷礼乐的展示平台,而是他与时间私密对话的心灵净土。

  陆游的立夏诗篇,总弥漫着一种复杂而微妙的情感交织。他既为“泥新巢燕闹,花尽蜜蜂稀”的春逝而怅然,又为“夹路桑麻行不尽,始知身是太平人”的夏至豪情所振奋。这种矛盾,正是南宋文人集体焦虑的缩影。他们虽已适应偏安一隅的新常态,但心中那份对中原故土的深切怀念,却难以割舍。陆游在诗中反复吟咏“春尽”“春归”,表面上是对季节变换的描绘,实则是对那个再也无法回归的北宋盛世的哀悼。他的节气感悟,超越了气候学的范畴,成为历史记忆的感性抒发。

  尤为值得一提的是,陆游立夏诗中的饮食描绘。“日斜汤沐罢,熟练试单衣”“翦韭腌荠粟作浆,新炊麦饭满村香”,这些诗句细腻地记录了一个文人应对炎炎夏日的智慧与从容。这些生活琐屑,构成了一种微妙的抵抗。当朝廷在临安举行盛大的立夏庆典时,被权力边缘化的陆游,正以一碗青粳饭、一件单衣、一壶酒,在个人的世界里,坚守着文人的尊严与风骨。饮食起居,在此刻,成为一种不合作的政治宣言,节气民俗,则化作了精神坚守的载体。

  当我们再次品读陆游立夏诗时,会发现其中隐藏着深邃的文化。“箨龙已过头番笋,木笔犹开第一花”,物候的观察,既是对自然规律的敬畏,也是对政治时局的疏离。节气诗,在南宋成为一种安全的表达方式,文人得以借歌颂自然之名,抒发内心的政治抑郁。陆游的立夏抵抗,最终指向了一个根本性的问题:当外在功业无望时,人如何保持内心的完整?他的答案是退守节气,在周而复始的自然循环中寻找那份不变的确定性。

  春去夏来,年复一年,这种可预测的变化,成为动荡时局中的精神支柱。通过年复一年的立夏书写,陆游不仅记录了一个时代的节气民俗,更完成了一部个人的心灵史诗。他不愿随波逐流,不愿遗忘初心,即便只能在节气的更迭中寻找微小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