棹月穿云任性情
来源: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 时间:2025-02-18
“元四家”之一的吴镇,善画山水,善画竹,更善画渔夫。
他画中的渔夫,总是处在漂泊之中,漂泊在江水中,漂泊于湖面上,一叶扁舟,颠簸上下。只有舟是不变的,总是一只舴艋舟,两头微翘,中间是一拱棚。
但撑船或者垂钓的渔夫,其姿态,却是百千变的。
明初艺术家周鼎,曾经在吴镇《渔夫图》十六首词后写过一段题跋,概括吴镇《渔夫图》中的“渔夫”形象:唐帽者六人,一袒腹伸一足坐,手抚枻而不钓,一立而望家欲归,一横置枻,手据船而回顾,一俯睡仓口而身在内,一睡方起,出半体篷下,一坐钓而丫角者操枻在尾;冠者五六人,坦而仰视忘所事者,卧而高枕篷窗洞开者,不钓而袖手坐者,坐而钓或钓而跪者……
这些“渔夫”,或钓或不钓,都在船中,而且船都在水中,没有一艘靠岸的船。船在漂泊中,渔夫,也永远处在漂泊状态。
吴镇的《渔夫图》,很少有风平浪静的画面,更没有渔歌唱晚,或落霞与孤鹜齐飞的美好和祥和,大多是激浪排空,西风萧瑟处,暮色苍茫中,或者夜色沉沉时,以一叶扁舟,浮荡于江河湖水之上。
最有代表性的,就是他的《芦花寒雁图》:远山苍苍,近水泱泱。近岸处,芦苇丛丛,苇丛倾斜,能让人感受到猎猎秋风下,生发的萧萧寒意。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一只舴艋舟漂荡水中,一渔夫昂首上望,正在凝神关注着空中两只拍翅而飞的大雁……
整个画面,苍茫、辽阔,天水间,弥漫了霜寒之意,扩散着寂寥和落寞。而船中的渔夫,却似乎对之毫无顾忌,兀自以悠然之姿态、安然之神情,欣赏着秋空中飞翔的大雁——一种幽逸萧散之情弥散画面。
何其潇洒?又是何其风雅?何以会如此?这也正是吴镇的“表达”所在。
尽管“渔夫”在图中的形态各异,但“垂钓”者多多。在吴镇的《渔夫图》中,“渔钓”才是其表现的重点。
我们常说“钓翁之意不在鱼”,对于常人来说,垂钓,更多情况下,钓的是一份心情;而对于名人来说,自是各有所取。
历史上,著名的垂钓者,莫过于姜子牙和严子陵。对于此二人的垂钓,明人王世贞在《钓台赋》中有一句中肯的评价:“渭水钓利,桐江钓名。”诚然哉。
那么,吴镇笔下的“渔夫”,垂钓的是什么呢?
“渔夫”所钓,其实是“大钓不钓”,吴镇笔下的“渔夫”所钓的是一种“隐”——隐逸。用著名美术史家朱良志的话来说,可谓之“渔隐”。
古人说“小隐处山林,大隐藏人海”,实则,还有一种“隐”,就是“处江湖”。自古樵者、渔者多隐者。“樵者”,处山林,选择的是逃避,是独善其身;而吴镇笔下的“渔夫”,则是一种“江湖之隐者”,而且他们还不是岸边垂钓的安逸之隐者。对于动荡不安的“江湖”,吴镇笔下的“渔夫”,不是选择一个避风港,而是独立潮头,于激浪排空中巍然而立;他不是规避“江湖”,而是融入“江湖”,以一种与“江湖”共存的方式,实现“隐”的目的。
吴镇写有一首《渔歌子》,词曰:“舴艋舟人无姓名,葫芦提酒乐平生。香稻饭,滑莼羹,棹月穿云任性情。”
“任性情”三字,最得要领。无论在多么恶劣的环境下,“渔隐”者总是任性而为,获得的是一份纵横放达,是一种自由自在。也正如后人对吴镇生活的评价:一壶酒,一杆风,万顷波中得自由。
赵子昂的妻子管仲姬写有一首《渔父词》:“人生贵极是王侯,浮名浮利不自由。争得似,一扁舟,弄月吟风归去休。”
亦是,此之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