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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恋所遇 张望所爱
——李培禹和他笔下的文化名人
来源: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 时间:2025-09-15
扫一扫,看《留恋的张望:副刊主编与文化名家》一书背后的故事
“书出版的时候,我曾经静静地起身,肃立书桌片刻,向他们深深鞠了一躬。”在接受我们的访问时,李培禹神情庄重地说道。
李培禹退休前是《北京日报》副刊部主任,他口中的“他们”,是那些与他交往数十年的文化界友人,其中有18位人物收录到他的新书《留恋的张望:副刊主编与文化名家》中。书中18篇文章篇篇动情,记录了臧克家、李雪健、赵丽蓉、张中行、于蓝、乔羽、浩然、李迪等文化名家的真实面貌与精神气质。他以朴素真诚的笔触,为这些“文如其人、人如其文”的艺术家留下了可被岁月存档的注脚。
在李培禹眼里,“这些人,都是我的挚友、好友、老友。他们当中有一些人已经离世。没有他们,就没有这本书。”
从拒绝到热爱,30年沉淀出的敬意
他的人生,与北京日报社的交汇,起初并非心甘情愿。
1982年,李培禹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毕业。在那个“单位抢人”的年代,他也如其他同学一样填写了6个志愿,包括新华社、《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国青年报》等,在“其他要求”一栏中,他竟写了这样的话:“坚决不去《北京日报》。”
“但偏偏命运就选中了我。”他回忆道,当他正高高兴兴准备去中国青年报社报到时,新闻系副主任秦硅却告诉他:“北京日报社已经把你的档案握住不放了。”
这段插曲,被他称作“命运的安排”。他本以为这将是个权宜之计,没想到报到第一天便动摇了他“找机会争取跳槽”的念头。当报社人事处告诉他“你多休息几天,14号来上班就行,给你开全月工资”时,他第一次感受到单位的“人性化”。到财务处办理手续时,接待他的美女优雅大方,像是电视台的播音员,“北京日报社,并不是外界想的那种‘刻板’的单位。”
很快,他进入夜班轮岗,开始了新人必须履行的“规定动作”:夜班一年。他被分配到一版要闻版。也正是这段艰苦但有意义的编辑生活,让他深切地体会到《北京日报》的深度与厚度,“这虽然是一张地方报纸,却是首都一张面向全国、内容权威的党报。”
20世纪80年代初期,他迅速成长为一线记者。新中国成立35周年国庆阅兵、邓小平植树……这些当时新华社通稿一统天下的重大报道任务,《北京日报》都力争一席之地,而他正是被选派的那位“唯一的文字记者”。1983年8月,他在夜班干满一年的那天,第一篇以“本报记者”署名的新闻通讯登上报纸头版头条——《赵肸妩:立志开拓荒山 创业不畏艰险 进取其乐无穷》。那篇稿子本来可以前一天发的,细心的总编室主任说,推迟一天发吧,小李可以署名“本报记者”了。那一刻,他站在办公桌前,久久注视着印有自己名字的报纸头条,感受到了一位党报记者的归属与荣耀。
“我开始真正热爱这张报纸,也决定踏踏实实留下来干。”他感慨道。
是书,也是信仰写下的纪念碑
李培禹调入副刊,是一次颇有戏剧性的“命运再安排”。当时他已是报社一线记者中的骨干,参与重大采访、屡登头版要闻,按部就班的发展路径应是进入要闻编辑或领导岗位。但在一次全社范围的岗位调整中,领导突然找他说:“你去副刊吧。”
这个决定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副刊?我之前从没编过文学稿件,更别说当主任了。”他起初有些迟疑,担心自己无法胜任。但这次“不按常规出牌”的调动,让他迎来了职业生涯第二段的“低开高走”。
“当时我最大的优势,就是刚从一线记者下来。”他坦言。带着对稿件的敏感、对文字的热爱、对人物的敬重,他迅速在副刊部站稳脚跟。而且不同于一般的编辑成长路径,他一来就是“主任”,这对他而言既是挑战,也是信任。“我知道我经验不足,所以格外尊重每一位编辑,用其所长。”
正是从这段副刊实战中反思凝练出的写作观与人物观,最终凝结成了《留恋的张望:副刊主编与文化名家》这本书的精神脉络。
“这本书不是回忆录,也不是作品选,而是我几十年文艺采访的感情沉淀。”李培禹缓缓地说。书中收录的18位人物,无一不是他亲历、亲访、亲写而来——他们不是“素材”,而是朋友,是同道,是一段段真实发生、值得反复回味的生命交集。
“我从不追星。”他一再强调。书中写王洛宾、李雪健、赵丽蓉、于蓝,也写乔羽、浩然、刘绍棠、张中行、李迪……但也有很多名声在外的人物始终没有进入他的采访名单。“演得好但人品不佳的,我不写;写得好但人品差的,我也不会接近。你首先得让我尊敬,才能让我动笔。”
《留恋的张望:副刊主编与文化名家》的内核,正是他一以贯之的采访标准:感动优先,人格为重。他说,写作是“被逼出来的”,不是因为稿子该交了,而是“你不写,就睡不踏实”。
比如写李雪健那篇《雪落无声一品红》。雪健一贯低调,《渴望》《焦裕禄》使他大红大紫,各路记者围追堵截,他却“藏”起来了,不接受采访。李培禹也为此苦恼。他的朋友忽然说,你把你写过的文章给他看看,没准能行。“他看了,说‘你来吧’。”那是一场通宵长谈,从焦裕禄的角色,到现实与理想的交汇,李雪健谈得真诚,李培禹写得动情,最终成文的《走进焦裕禄世界》,《北京日报》破例整版刊登,当年还荣获了全国报纸副刊奖。
再如写赵丽蓉。那一次不是李培禹采访她,而是她“求他一次”。“她说,有个朋友去世了,好人走了得留个念想不是?但她自己写不出来,想来想去,‘揍’你合适。”老太太边哭边讲,李培禹边听边记,最终代笔完成文章《念想》,署名赵丽蓉。赵丽蓉老师因病去世后,李培禹含泪写下悼念文章,篇名就叫《念想》。这篇深情的文字也收录在书中了,今天读来,仍让人难抑泪水。
这些故事,是书中文字的背景音,也是《留恋的张望:副刊主编与文化名家》“立得住”的灵魂根基。李培禹始终坚持:稿子好不好,不在名气大小,而在文字里有没有温度,稿子后面有没有“人”。
他坚持选稿有准则:文章可以有锋芒,但不能缺温情;可以小切口,但不能失分量。他常说:“副刊不是‘轻松一读’,而是公共文化的一种价值表达。”他每年组织作家外出笔会,深入边疆、下沉生活,一篇篇好稿就是这么“走”出来的。他们副刊部也因屡出精品,获得中国报纸副刊研究会授予的优秀会员奖。《北京日报》的副刊版面“热风”“广场”“人物”“报告文学”“古都”“收藏”“北京杂文”等,成为读者心中有口碑、有厚度的文化园地。
“这本书,其实就是我副刊理念的延伸。”李培禹说。文字之外,还有制度之外的人情、有规范之外的信任。他在书中写下“文如其人,人如其文”,实际上,也在讲自己对文化的态度:写文章如做人,做编辑如立碑。
从编辑部到读者心里,纸媒精神未曾离场
《留恋的张望:副刊主编与文化名家》出版时,李培禹已退休多年。
“我不是为了出书才写,是写着写着,突然觉得应该留下一本书。”他说。30多年写过近百位人物,最初筛出30余篇,最终精选18篇,“有的是因为人物已逝,我想给他们留一份纪念;有的是因为故事太真实,我想告诉更多人:我们这一代文化记者编辑,是怎么采访写稿、怎么精心做版的。”
书由人民日报出版社出版,编辑室主任陈红,一个“既美丽又极其严谨”的责编。她对每一个标点、每一个图片注解都逐一核实,而让作者最感动的,是人民日报出版社总编辑丁丁的终审。陈红告诉李培禹,丁总说他看着看着就流了泪,问:作者怎么做到篇篇感人呢?陈红比李培禹还高兴,她决定放大字号,扩展页码,重新设计装帧。《留恋的张望:副刊主编与文化名家》就这样和读者见面了。不到两个月,竟有30余家报刊发表了评论文章,出现现象级的热评。陈红和她的同事,又是比李培禹还兴奋,很快编选了一本非卖版的《评论选辑》。这份来自出版同行的尊重,让李培禹感慨万千:“这可能是我职业生涯中收到的最高奖赏了。”
评论家逄春阶的《真正的文化书写,是心与心的互相映照》,被《作家文摘》等多家报刊转发,一些自媒体转载时,干脆把标题改为《这辈子不枪毙不死》,来源则是书中最后一篇文章(代后记)中,李培禹高中语文老师赵庆培的一句训诫,意思是勇敢面对挫折,绝不轻生!“虽有点‘标题党’,但也让我看到,这本书确实传到了更多人那里。”李培禹会心一笑。
李培禹说,有年轻人问他:“纸媒是不是快没了?”他的回答是:“不是没了,是变了。”他相信未来的纸媒不一定是大众消费品,而是“贵族媒体”,“它会成为具有典藏价值的文化载体,就像线装书、画报、碑帖那样,留下历史的痕迹与精神的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