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履经纬间的文化寻根
时间:2025-07-16
在当代散文的星空中,《如是人间》(海南出版社出版)恰似一盏提着月光的灯,以温润的智性照亮中国人烙印在血脉里文化胎记。这部凝结着作者遍访山河足迹与哲思的散文集,绝非简单的地理漫游实录,而是一场精心编织的文化对话——作者以老农拂拭麦芒般的虔诚摩挲历史肌理,用茶客细品陈酿的耐心凝视现代生存困境,将行走的见闻淬炼成跨越时空的精神原浆,为困守都市迷宫的读者呈上一瓢来自文明根系的清泉。
朱湘山的文字世界是由一双行走的脚丈量而成的。从烟台蓬莱阁的海浪到呼伦贝尔草原的风,从大兴安岭的白桦林到云贵高原的茶马古道,每一寸足迹都在测绘着中华文明的精神等高线。但这绝不是普通的旅行笔记,而是带着文化自觉的精神勘探。当他站在黄渤海分界线上,看见的不仅是海水分色的奇观,更是北方海洋文明与南方渔耕文化的隐秘对话;当他踏入沙漠高原,注视的不仅是风沙雕琢的地貌,更是岩画里先民对宇宙的追问。这种将地理空间转化为文化符号的书写,使散文超越了游记的表层叙事,升华为文明基因的解码过程。
在“沧海人间”专辑中,《沧海月:北洋遗梦》透过威海刘公岛的断壁残垣,让北洋舰队的炮声在文字里重新回响。作者没有停留在历史教科书式的叙述,而是蹲下身触摸古炮上的锈迹,想象水兵们最后望向陆地的眼神,将近代中国的屈辱与抗争化作可感知的生命体验。
《潭门港:渔舟唱晚》则把镜头对准海南潭门的渔民,他们世代与南海打交道,用贝壳串起航海图,在风浪里传承着最朴素的海洋伦理。这种对底层生活的凝视,揭示出蕴藏在民间智慧中的海洋伦理,证明真正的文化传统从未被博物馆封藏,而是流淌在普通人的血脉与日常实践之中。
面对城市化进程中文化记忆的消逝危机,很多人对历史的感知变得模糊,老建筑的拆除声里,藏着文化记忆流失的焦虑。《如是人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被尘封的历史抽屉,让读者在文字里重新触摸文明的温度。有评论家曾评论说,作者“让尘封的历史重新擦亮,让传奇人物在文字里复活”。
在“江湖人间”的《水巷口:烟火故园》中,他细细描摹一条老街上的砖雕、门环、老字号招牌,写它们如何在岁月里褪去光泽,又如何在现代人的记忆里泛着微光。这种对历史细节的打捞,让我们意识到:真正的历史不在教科书的大标题里,而在老胡同的砖缝、旧窗棂的木纹里。
对于传统文化的书写,作者始终带着一种温柔的紧迫感。当许多手工艺濒临失传,他在《青藤古寨》里记录苗族银匠打制银饰的全过程:熔银时的火苗、锤打的节奏、纹样里的传说,这些细节不是简单的民俗记录,而是在告诉我们——传统文明是活着的智慧,是一个民族的精神基因。书中有句话令人深思:“真正的故乡不在籍贯栏里,而在每个方块字垒起的精神原乡。”在物质丰富却精神漂泊的时代,这句话点中了许多人的困惑,当我们谈论“故乡”时,我们其实在寻找一种文化认同,一种精神上的归属感。
《如是人间》通过对历史碎片的拼接,对传统细节的凝视,为读者搭建了一座精神的“四合院”,让我们在文字里找到安放心灵的角落。这种对精神原乡的追寻,不是怀旧的感伤,而是面向未来的思考。作者笔下的空巢老人不再是社会学意义上的弱势群体,而是土地记忆的活体载体;古镇变迁也非简单的现代性批判对象,而是传统与现代共生共融的试验场。这种辩证的书写姿态,使文化寻根超越了怀旧感伤的窠臼,升华为文明传承与创新的方法论探索。
朱湘山的文字带着一种“苦吟”般的考究,却又透着自然的优雅。他写月夜:“月光浸透了南国天空,丘陵在银辉里像被风掀开的宣纸,归人踏着碎银般的月色,在田野投下伶仃的影子。”这种描写没有堆砌辞藻,却用“宣纸”“碎银”等意象,让画面有了中国水墨画的留白意境。他善于从古典诗词中汲取养分,却又不生硬套用,写歌乐山的云,他化用“浩气长存”的意境,又用“小萝卜头的画作”“烈士就义的日期”等细节,让历史从文献变成可感知的生命故事。
在《歌乐山的云很凉》里,他用“我”的脚步串联起游览体验:触摸烈士就义的岩石,凝视小萝卜头画的铅笔小人,默诵《红岩》里的诗句。这种个体视角与集体记忆的交织,让历史不再遥远。他写“小萝卜头的铅笔屑落在时光里,成了永不熄灭的星火”,这种比喻让沉重的历史有了诗意的光芒。而在《空巢》中,他把李清照的“雁字回时”与现代生活的“精神轮回”放在一起写,古典意象与现代思考自然衔接,像一条河的上游与下游,看似遥远却血脉相连。
这样的哲思在书中随处可见:在《如月之痕》里,他写行走的感悟:“文明的延续不是简单的复制,而是带着伤痕生长,就像老树在裂缝里抽出新芽。”这种从生活细节中提炼的智慧,让散文超越了抒情,有了思想的重量。他写磁器口古镇的雨:“嘉陵江在雨中像一幅水墨画,青石板路流淌着古韵,黄桷树是千年的守护神。”把自然景观、历史建筑与文化记忆熔铸成一个整体,让文字有了时空交错的质感。
《如是人间》的语言有一种奇妙的平衡:既有清新如晨露的明快,又有厚重如古陶的质感。作者写父亲种菜:“他弯腰的样子像一张弓,把汗水射进泥土里。”简单的比喻里,有对生命的敬畏。写笪家湖的变迁:“故乡曾是地图上模糊的地名,直到看见父亲在湖边种的忘忧草,才明白土地才是生命的巢。”这种从个人经历升华为普遍情感的写法,让文字有了打动人心的力量。他对文化元素的运用自然而不炫耀:写长安,就随口带出“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的诗句;写磁器口,就提到“夜半钟声到客船”的意境。这些引用不是掉书袋,而是像老树的年轮,自然而然地生长在文字里。
排比句的运用也很讲究:“那些风化在断壁里的故事,那些湮灭在炊烟中的姓氏,那些被风卷走的呢喃,都在泥土里流淌。”3个“那些”像鼓点,敲出历史的厚重感。
在技术狂欢的时代,这部散文集像一汪带着泥土气息的清泉,滋润着被数据禁锢的心灵。当我们在钢筋水泥里迷失方向时,朱湘山以行走为笔、以大地为纸,最终绘制出的不仅是地理意义上的文化地图,更是一份关乎文明认同与精神归属的生存指南。他打捞起的不只是湮没于“现代文明”下的历史碎片,更是中国人对“根”的集体记忆:那些在行走中遇见的古桥、老树、老故事,最终都成了灼见我们心灵的镜子。《如是人间》的价值,或许就在于让我们在步履匆匆的时代学会放慢脚步,在地理的行走与精神的回望中,找到属于自己的文化坐标与心灵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