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安天下》

粮仓里的中国故事

作者:董玉文 来源: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 时间:2025-06-16

  “……冯兰英低着头,跟着陈良石进了门。她抬头看一眼杨中吉,正好杨中吉也在看她。杨中吉不显年轻,可也不见老,个子很高,浓眉压目,模样端正。不知为什么,此时,冯兰英倒希望他老一点,或者有秃顶、麻脸一类的毛病,甚至是歪瓜裂枣,这样才会使她的婚姻更显悲壮。可他没有,反而很标致。这让盼望自虐的她心里有点失望……”作者以缓慢、细腻的笔触,带着他的人物走进我们的内心。

  齐建水的长篇小说《粮安天下》(济南出版社)用50多万字的篇幅,以三代粮食人的沉浮命运,将个人际遇嵌入国家粮食安全的历史脉络,谱写了一曲关于生存、道德与救赎的长歌,就像把麦粒碾成面粉,既有生存挣扎的粗粝感,又透着人性的复杂滋味。也可以说,作者是在试图建构起一座跨越半个世纪的文学粮仓。

  小说分为上、中、下三部,分别对应不同的时代和人物。上部“炊烟守望”主要围绕陈良石展开,讲述他在抗美援朝后的生活,涉及个人牺牲、爱情与责任。中部“人间烟火”聚焦于陈满囤,探讨家庭、婚姻和道德困境。下部“粮安天下”则转向第三代陈金谷和陈小米,反映改革开放后的社会变迁和粮食行业的转型。那些背负着粮袋的灵魂,既在守护着生命的根基,也在丈量着人性的深度。

  在叙述的过程中,作者大量运用了象征手法。从粮库主任到粮食经营者,粮食不仅是生存的保障,也象征着国家的稳定和家族的延续。闻韶粮库那堵掉墙皮的砖墙,简直就是整个民族饿肚子的集体记忆。陈良石拖着残腿守粮仓的样子,活脱脱就是新中国成立时的写照——刚从战火里走出来,又要跟天灾对抗。那时候粮仓里的麻袋堆得跟山似的,不只是救命粮,更是计划经济时代的精神支柱。冯兰英暴雨天抢收粮食时的衣裳乱飞,后来陈满囤在粮所扒拉的算盘珠子,构成了社会主义初期粮食管理体系的微观镜像。

  粮仓不止存粮食,还藏着不少见不得光的事情。种种乱象,就像麦粒中潜伏的蛀虫,啃噬着集体主义的理想根基。等到陈金谷搞起农业合作社,粮仓早不是当年的官家仓库了,粮仓已经从封闭的行政空间转化为流动的市场符号。

  冯兰英、尹巧凤、乔秀月、高爱玲、常青娥等女性角色在男性主导的社会中的生存状态和抗争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尹巧凤大闹粮库时泼辣的身影,活像北方原野上倔强生长的红高粱。这个带着战争遗孤的寡妇,愣是用认干亲的土法子给自己找了个依靠。寒冬腊月给陈良石缝棉袄,针脚里藏的既有暖心也有算计,这女人活得真通透。

  冯兰英和乔秀月这对苦命的姐妹花,一个从童养媳熬成炊事员,情路却总是不顺;另一个毁了容,靠哒哒响的缝纫机勉强撑起尊严。她们在男人成堆的粮食行当里扑腾,就像麦子被石磨碾,疼归疼,总还能磨出面来。常青娥从开饭店到干粮食公司,倒是打赢了新时代女性的翻身仗。

  三代人分别经历了不同的历史时期(战争、计划经济、改革开放),他们的选择和遭遇反映了社会的变化。市场经济大潮冲刷下的第三代粮食人,面临着更为复杂的道德拷问。在陈金谷从承包面条厂到建立农业合作社的创业历程中,“代农储粮”的挪用,方便面厂起起落落,都是钱和良心在打架。林中霞在省城当保姆那段特别扎心,知识分子混到这地步,粮食体系转型背后的精神危机可见一斑。同时,陈良石与冯兰英、尹巧凤的三角关系,满囤的婚姻问题,方建与陈小米的情感纠葛,金谷的事业起伏,这些关系交织出人性的多面性。

  说到底,《粮安天下》里的粮仓就像多面棱镜,照见了中国从吃不饱到粮满仓的进步史。三代粮食人的故事,既是国家发展的注脚,也是人性在生存压力下的真实显影。在小说的结尾,陈金谷搞起了现代化农业,田里长的不光是庄稼,更是一个民族在吃饱饭后,开始琢磨怎么活得更有尊严。他流转的土地上生长的不仅是现代农业的希望,更是一个民族在粮食安全命题中的精神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