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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勇:左宗棠新传》
不完美的英雄才更真实
来源: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 时间:2025-06-16
在左宗棠逝世140周年之际,近代史学者刘江华出版新作《孤勇:左宗棠新传》(岳麓书社)。在中外众多版本的左宗棠传记中,《孤勇:左宗棠新传》如同一块精心打磨的棱镜,折射出被传统叙述遮蔽的历史光谱。它超越对“中兴名臣”的扁平化颂扬,在档案的尘埃与家书的温度里,为我们还原了一位有血有肉、可触可感的左宗棠。
本书首先值得称道之处,在于对历史迷雾的穿透与澄清。作者二十年潜心研究清宫档案,以近百万字原始文献为基,对诸多流传甚广的“信史”进行了重新考证。左宗棠抬棺出征的故事几乎人所共知,但作者通过追溯此说源头,遍查左宗棠本人书信、年谱及其同僚下属的文字,发现抬棺出征之说缺乏当事人的直接记载,未必确有其事。这些订正或质疑绝非琐碎的考据癖,它们直指历史传记的核心责任——求真。当传记作者敢于挑战被广泛接受甚至浪漫化的叙事,以第一手史料逼近历史真相,历史人物才得以从传奇的包裹中挣脱,显露出更为本真的轮廓。
本书的另一卓越之处,在于它除了聚焦宏大的政治军事舞台,还将镜头照顾到了左宗棠的私人领域。书中以专章介绍左宗棠的身体状况、性格与爱好、读书与治学、银钱收入与支出、妻妾与儿女等,旁征博引,生动鲜活。这些日常琐细多为其他版本左宗棠传记所不载,本书虽以附篇形式呈现,却并非孤立的花絮,而是为了与左宗棠的功绩形成互文,共同拼合出传主完整、立体的形象。这种结构既满足了学术深度要求,又契合现代读者对人物全貌的认知需求,让今人一窥铁血统帅内心深处对家庭无保留的眷恋与脆弱,不禁感叹在“扫荡廓清一万里”的辉煌战绩背后,左宗棠承受了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身心痛苦。
本书最可贵之处,在于拒绝为传主“涂脂抹粉”,勇敢地呈现了左宗棠性格的复杂性。左宗棠不是完人,也从未像曾国藩那样追求做个完人,在他身上成就与缺陷并存。他一面是远见卓识的战略家(开办福州船政、力主海防塞防并重、推动新疆和台湾建省),另一面却性格褊狭、言语啰唆,还有喜欢自吹的毛病;他一面是捍卫国家疆土的民族英雄和洋务运动的先驱,另一面却固守旧观念,反对子女阅读《红楼梦》,还对“人肉入药”这样的残酷陋习表示认同。左宗棠与曾国藩、郭嵩焘的恩恩怨怨向来聚讼纷纭,书中对这两桩公案亦着墨甚多,不仅详细揭示了左宗棠如何与曾、郭从挚亲走向反目,还尝试从人情和道理上厘清当中的是非曲直,并不替传主遮掩。比如对于左郭失和,作者认为,郭嵩焘罔顾军情不愿给鲍超军供米确属处置不当,但左宗棠多番贬损、嘲笑有大恩于自己的好友,“显示出左宗棠德行有亏的一面”,不失为持正之论。
作者自言“不虚美、不饰过、不掩恶,力争写出左宗棠为人的特性”,无疑是在致敬和赓续司马迁“不虚美,不隐恶”的著史精神。这一原则的贯彻,使得本书中左宗棠的形象彻底告别了单薄的“高大全”模板。他的矛盾、局限乃至错误,并未削弱其历史贡献的光芒,反而使其作为“人”的存在感空前强烈。当我们看到一个为丧子而“万念俱灰”的父亲,一个精打细算安排家用的丈夫,一个在官场潜规则中无奈周旋的官僚,一个心直口快、观念保守的凡人,与那个独任其难、收复山河的民族英雄重叠在一起时,左宗棠才真正从历史的神坛走下,成为一个读者可以感知、共情的人。这种祛魅书写,是对历史人物最大的尊重,也是对读者智识的真诚交代。
《孤勇:左宗棠新传》的“新”,绝非写作上标新立异或立论时故作惊人之语,而是源于对历史真实近乎偏执的叩问,对人物复杂性充满勇气的揭示。书名所取的“孤勇”,正是对左宗棠一生不为流俗所左右、不为权势所折腰,“虽千万人吾往矣”精神品格的最好概括。
左宗棠一生得罪的人很多,他的夫人周诒端曾担心左宗棠身后难有好名声,“日后恐无人作佳传”。《孤勇:左宗棠新传》无疑证明周夫人多虑了。这部作品的价值,不仅在于它超越了以往的左宗棠传记,更在于它示范了一种书写历史人物的态度与方法。曾经的一腔孤勇,已经在当代读者心中激起深沉而持久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