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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不会忘记的第二故乡
来源: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 时间:2024-11-08
《在伊犁》,收篇幅长短不一的小说8篇,都是记载我在伊犁的所见所闻所经历的人和事。8篇可以各自独立成篇,并曾分别发表于一些文学期刊,但人物与故事却又互相参照,互为补充,互为佐证。可以说是从不同的侧面反映了那一段生活。
另一篇小说《鹰谷》,写的则是离开伊犁以后的一段经历,虽不属于“在伊犁”的范围,整个写法、事件、情绪,都与《在伊犁》诸篇一致,可说是《在伊犁》的一个续延、一个尾声,故而亦收在这里。
1965年至1971年,我在伊犁地区农村劳动生活6年,1965年至1973年,我同时在伊宁市安家落户8年。也许这在我的迄今为止的经历中占的比例并不算大,但这一段经历确实是非常难忘的、奇特的与珍贵的。回想和谈论我们在伊犁的生活,唤起并互相补充那些记忆,寄托我们对伊犁的乡亲、友人的思念之情,快要成为我和家人谈话的一个永恒主题了。不论什么时候谈起来都那样兴高采烈、感慨万端,不但历久不衰,而且似乎时间过得愈久,空间距离愈远,那时的生活反而愈加凸现和生动迷人。
几乎是在一种偶然的情况下我开始写《哦,穆罕默德·阿麦德》,一写起来便一发而不可收,写了这么多。
虽然这一系列小说的时代背景是那动乱的10年,但当我写起来、当我一一回忆起来以后,给我强烈的冲击的并不是动乱本身,而是即使在那不幸的年代,我们的边陲、我们的农村、我们的各族人民竟蕴含着那样多的善良、正义感、智慧、才干和勇气,每个人心里竟燃着那样炽热的火焰,那些普通人竟是这样可爱、可亲、可敬,有时候亦复可惊、可笑、可叹!即使在我们的生活变得沉重的年月,生活仍然是那样强大、丰富、充满希望和勃勃生气。真是令人惊异,令人禁不住高呼:太值得了,生活!到人民里边去,到广阔而坚实的地面上去!
一反旧例,在这几篇小说的写作里我着意追求的是一种非小说的纪实感,我有意避免的是那种职业的文学技巧。为此我不怕付出代价,故意不用过去一个时期我在写作中最为得意乃至不无炫耀地使用过的那些艺术手段。
1981年,我听到过一个读者对我的作品的反映,他说:“××写的愈来愈像作家写的东西了。”这个反映使我失眠,使我一再自问而至今。他提醒我注意一种危险:职业化小说家的小说即使写得再圆熟,然而,它仅仅是小说而已。而真正好的小说,既是小说,也是别的什么,如,它可以是人民的心声、时代的纪念、历史的见证、文化的荟萃、知识的探求、生活的百科全书。它还可以是真诚的告白、衷心的问候、无垠的幽思。有时恰恰是非专业的作家写的那种可以挑出100条文学上的缺陷的作品,却具有一条最大的、为职业作家所望尘莫及的优点:真实朴素,使读者觉得如此可靠。
文性难移,写着写着,到后面两三篇,我未能恪守那种力求只进行质朴的记录的初衷。就是说,越写越像小说了。有一得必有一失,有一失却也可能有一得。长短得失,有待于读者评说。
《在伊犁》
王蒙
作家出版社
2024年7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