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生活为何如此悲凉

作者:唐宝民 来源: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 时间:2024-03-20

  作为“民国四大才女”之一的萧红,其人生经历是一段悲苦的传奇——幼年丧母的哀痛,长大后逃婚出走的凄惶,被困东兴顺旅馆时的无助,与萧军相依为命的艰苦岁月,心手相牵却又无奈地分手的伤怀之恋,漂泊流浪的苦楚与艰辛,最终玉殒香江的凄凉结局……都让人为之浩叹唏嘘。她颠沛流离的短促而悲凉的一生,饱含放逐的寂寞和孤独,悲凉的意绪构成了人生的全部基调。

  她的情感生活也逃不脱悲凉的宿命,她是一个对爱情无限钟情的女子,渴望着生命中能拥有一份值得永远珍藏的爱,然而,每一次爱的经历,于她而言都几乎是一场灾难,都以遍体鳞伤而告终。她与萧军在离乱中相识相恋,在风雨飘摇的乱世中相濡以沫地度过了6年幸福的时光,然而,这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情侣却没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与他之间有着太多的个性冲突,这种冲突无法用爱情来调和。有一回,在与朋友聂绀弩散步聊天时,萧红感叹道:“我爱萧军,今天还爱,他是个优秀的小说家,在思想上是个同志,又一同在患难中挣扎过来的!可是做他的妻子却太痛苦了!”二人决然分手后,萧红带着一颗残破的心远走香港,年仅31岁便玉殒香江,直到临终前,她的内心深处也无法释怀那段爱情带给她的阴影和伤痛。

  萧红是一个漂泊者,更为不幸的是,她是一个孤独的漂泊者,“孤独的内心,孤独并无所凭据……”(萧红语)有一回,在重庆,她对友人说:“我总是一个人走路,以前在东北,到了上海后去日本,现在到重庆,都是我自己一个人走路。我好像命定要一个人走路似的……”

  萧红以自己悲剧性的人生观照她所熟悉的生存境遇,抒写着普泛的人类生命的悲剧,她的字里行间,无不饱含着浓烈而深沉的悲剧意蕴。萧军第一次见到萧红时,看到了萧红写的一首小诗:“去年的五月,正是我在北平吃青杏的时节,今年的五月,我生活的痛苦,真是有如青杏般的滋味!”在《后花园》里,她借感叹冯二成子的命运道出了人生的虚无之感:“这样广茫茫的人间,让他走到哪方面去呢?是谁让人如此,把人生下来,并不领给他一条路子,就不管他了。”在萧红的笔下,破败、悲凉的意象随处可见:樱桃树不结樱桃了,把樱桃树给压断了,把玫瑰树给埋了。樱桃压断了,还留着一些枝杈,玫瑰竟埋得连影都看不见了……这不正是萧红人生的投射吗?她的人生,不也是如此荒凉破败吗?《中秋节》中的一段文字,恰似她荒寒人生的真实写照:“森森的天气紧逼着我,好像秋风逼着黄叶样,新历一月一日降雪了,我打起寒颤。开了门望一望雪天,呀!我的衣裳薄得透明了,结了冰般地。跑回床上,床也结了冰般地。”在《呼兰河传》中,萧红更是直接责问道:“满天星光,满屋月亮,人生何如,为什么这么悲凉……”

  林贤治认为:“萧红的爱情悲剧说到底并非由性格酿成,而是文化价值观念深层冲突的结果,是男权社会处于强势地位的又一例证。”的确,身为女性的萧红,注定要比男性活得更加艰难,所以萧红说:“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都因为,我是一个女人。”有一回,她感慨地对聂绀弩说:“你知道吗?我是个女性。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落的,而身边的累赘又是笨重的!而且多么讨厌啊,女性有着过多的自我牺牲精神……不错,我要飞,但同时又觉得……我会掉下来。”

  骆宾基在《萧红小传》中记述了萧红生命中最后的时刻,萧红伤感地说:“我本来还想写些东西,可是我知道我就要离开你们了,留着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去了……这样死,我不甘心……”午夜12点,萧红在纸簿上写道:“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留得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去了……半生尽遭白眼,身先死,不甘,不甘!”1942年1月12日,一个美丽而孤独的灵魂凄惨地死去,“她做不成候鸟。虽然她至死眷恋着这片冻土,然而,等不到春暖花开的时节,便带着穿心的箭镞,永远坠落在南方的海滩里了!”(林贤治语)

  鲁迅先生如是评价《红楼梦》:“悲凉之雾,遍被华林……”萧红的人生,也被悲凉之雾笼罩着,逃也逃不开!伊人已走,悲凉的意蕴,定格为一种凄凉的美,遗留下长久的伤怀和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