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岱笔下的雪

作者:孟祥海 来源: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 时间:2024-01-17

  张岱《陶庵梦忆》里有两篇写雪的文章,一篇是《湖心亭看雪》,一篇是《龙山雪》。在区区不足二百字的短文里,极尽风雪之妙趣,更显人生之境况。短小精悍,极富层次,堪称张岱写雪文中的“双璧”,在晚明小品文中也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湖心亭看雪》开头叙事,交代时间、地点、人物、周围环境,“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一个“绝”字,突出了冰天雪地,万籁俱寂的森然寒意,读来觉得寒气逼人,烘托环境之岑寂,更衬托其看雪兴致。接着写景:“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西湖雪景,仅此一笔,却淡如宋人水墨画;意象虽简,意味却长;远山近水,云雾茫茫;湖上之景,影影绰绰;“痕”“点”“芥”“粒”,量词运用,妙味无穷;由远及近,愈来愈小,放在西湖之苍茫雪景之下,人显得如此渺小。接下来写人,则如神来之笔,人如从天降;萍水相逢,却如隔年之交;一壶烧酒,个中滋味,尽在不言之中。最后,以一“痴”字作结,堪称奇妙,给人留下了无穷的想象空间。文章融叙事、写景、抒情于一炉;琐而不厌,细而不烦,清新流丽,情趣盎然,雅人深致,令人为之倾倒!

  另一篇短文《龙山雪》,也不足二百字。作者回忆了当年携众戏人夜登卧龙山赏雪宴饮的情景。虽为散文,却有小说意趣;有人物,有情节,有环境;曲折生动,颇有意趣。写人,则栩栩如生;写雪,则大开大合,妙趣横生,令人为之惊叹——“万山载雪,明月薄之,月不能光,雪皆呆白”。雪后奇景,以白描出之,简练朴素,清新淡雅,令人如入虚幻化境;如此苍茫雪景,若不浮一大白,岂不辜负了如此江山?然“酒气冉冉,积雪欱之,竟不得醉”。不仅如此,就连戏人唱曲吹箫,也“为寒威所慑,咽涩不得出”;唱腔艰涩,洞箫呜咽,衬托雪后山之寒气袭人;当三更兴尽,踏三尺深雪,归途虽难,却有趣。两戏人“相抱从百步街旋滚而下,直至山趾,浴雪而立”。生动形象,宛在眼前;自己则“坐一小羊头车,拖冰凌而归”,也颇有画面感;言外之意,任人联想……

  有人说,张岱为文,表面满眼逼目繁华,却难掩今昔之感,身世之痛,表面芳华的背后透出一段人世的薄凉!是啊,雪景之美,映出的是张岱高雅脱俗,孤芳自赏的情怀,雪景之后,则是其人世沧桑,人生渺茫的感慨,其个中三昧,颇耐人寻味!张岱在《冰雪文序》中曾写道:“冰雪之在人,如鱼之于水,龙之于石,日夜沐浴其中,特鱼与龙不之觉耳。”是啊,写的是雪,又何尝不是其心灵深处的凄凉与孤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