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时节话旧题
来源: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 时间:2023-10-24
石国雄 中国报业协会原驻会副会长,中华儿女报刊社原党组书记兼社长,曾任中国青年杂志社党组书记兼社长,中国青年报社党委书记、副社长、副总编辑,中华工商时报社社长,中国期刊协会副会长。
那是20世纪最后一年的秋天,《中华工商时报》喜迎创刊10周年时,我找到全国政协秘书处,恳请全国政协主席李瑞环给我们说些什么。李瑞环主席得知后欣然挥毫。很快,“讲真、争新、求深、创短”8个字苍劲有力的题词,传给了我们报社。
仔细领会,讲真,是对我们报社的核心要求,是把握新闻方向的灵魂,也是对争新、求深、创短这几个技术性要求的统领。
之所以对新闻报道必须讲真这一要求有特别的触动,可能跟我入行时受到的训练有关系。
1972年,我从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连队调到团部从事专职新闻报道。我的直接领导是1958年转业到北大荒的军官,志愿军68军的报道干事。他对我的“入职”要求十分简单:搞报道,不能有假。为了保证报道的准确无误,必须做到每一篇稿子都要经过核实。核实稿子要做到“三通过”,一是通过被报道的对象,即稿子要经过对方审核;二是通过周围的群众,特别要注意听取有反对意见的群众的声音;三是通过当地的党组织。另外,他还强调,听取意见主要听听采访对象对所报道的事件的真实性的意见,如果事实无误,但对这个事实的看法有分歧,可以不管他们,按照自己的认识发稿,这是作为报道员的职责和权利。
这几条要求,刚开始觉得像个紧箍咒。但是,紧有紧的好处,迫使我从采访开始就特别注意事实的细节,写作时特别注意语言的分寸,留有余地。但是,比较麻烦的是要“三通过”,每篇稿子可都要有征求意见的记录。
连队离团部近者几公里、远者二三十公里,交通和通信都不方便,如果采访完成后回机关写稿,核实稿子就非常麻烦,还失去时效性。所以,我们一般都是在连队写稿。那时的连队,条件都非常简陋。下去采访,经常挤在知青的炕上;条件好的,有一间招待所,即一间单独的土坯房,但是里面除了一铺土炕,什么也没有。往往是到了连队以后,文书把你带进这间招待所,从炕头拖出被褥,帮你拍掉上面的灰尘,冬天的时候,还给你点上火。写稿子就只能盘腿坐在炕上,或者找一截树桩,趴在炕沿上写。征求意见,一般指开座谈会,找一帮知情者,晚饭后坐在炕上,一屋子的脚臭味,一屋子的“蛤蟆头”烟味。多少年过去,那些场景,还常常萦绕在我的脑际,带着一丝留恋、一段回味。
现在我们都知道,新闻的真实性是新闻的灵魂,是新闻的守护神。而对我们这代新闻人来说,追求真实,其实也是我们作为一个新闻工作者的根本,是自我修养、自我保护的根本。我保存每一篇稿子,尤其是重要稿子的征求意见记录,大家看我写的稿子,尽管有的受到当时政治气候影响,但是都是如实记录,事实没有出入。
我的这段经历,曾经与一些年轻的编辑记者闲聊过。原来以为他们不爱听,但却意外得到大家的热切关注。许多人说,关于新闻真实性的重要,没想到在那个年代,在中国的一个角落,就被奉若神明,实在难能可贵;更加没有想到,为了保证新闻的真实性,操作得如此一丝不苟,更让人叹为观止。尤其是把新闻的真实和做人做事的客观实在有机结合,把职业素养与人的自我修养相融相益,实在是发人深思。
无独有偶,一次,我把与年轻人交流的体会说给同一位兵团老战友、老同行听时,引起他的强烈共鸣。许多年轻记者朋友告诉他,他所说的许多东西,在课堂上没有听到过,单位也没有人告诉过他们。由此想到,我们现在有时候常常埋怨年轻人轻视传统,其实,真的不能只是埋怨他们,而真正应该反思的,是我们这些教育者,被称为导师、老前辈的我们,给他们讲过什么道、传了什么经。
自然,现在的新闻生态与几十年前相比,发生了天差地别的变化。新技术影响下的传播和信息,其各自的界面都在不断地变化,模糊化、熔断化时有发生。媒体也在日新日进,都在融合,都做全媒体。但是,我们从原来的媒体人退下来成为一个普通受众之后居然发现,你无论怎么融合,无论传播形式如何多元化,最终到达我这里的,就是两个字:信息。无论是从传统媒体传出的,还是自媒体传出的,无论是从报纸、从广播电视、从网络,无论是主流媒体还是自媒体的信息,到了我(相信是所有受众)这里,看重的就是信息的客观真实。
人们实在被虚假的、夸张的、忽悠的信息打扰得太苦了,所以,从一个原来的业内人、现在的局外人看来,现代技术发展条件下的媒体竞争,最重要的还是谁能够传递出有质量的内容,而作为新闻信息,真实可靠是第一位的。
重阳节前,旧话重提,虽无新意,但有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