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报

作者:周恒祥 来源: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 时间:2023-03-28

  不在职场,连报纸也读不到了。于是,就在这个城市寻找阅报栏。阅报栏的报纸更新不及时,有时看到的,是一星期前的,或许是工作人员遗忘了阅报栏。我在家乡的县城,看到一个阅报栏里的报纸竟然是3年前的旧报纸,玻璃后面的旧报纸,风吹日晒,已经褪色,不堪入目。

  不过,我还是喜欢站在城市的路边,安静地读一张报纸,哪怕是旧报纸。有清风拂过,有阳光萦怀,有报纸告诉我人间故事,岂不美哉!

  便感叹:每天能读到新报纸,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自然地,就想起了旧报纸。

  那年在生产队长家,好像是第一次看到他家的墙上糊满了旧报纸,旧报纸都是横着贴的,少年的我便歪着头阅读。也读不大懂,只是感到新鲜。旧报纸,旧闻,但在没看过的我看来,就是新报纸。从此,我爱到队长家去。每次去,也不说话,只是沿着墙,一张一张看报纸。直到看完了那些旧报纸,才结束了歪头看报脖子酸痛的读报历史。

  那年月,村里一个姐姐出嫁,母亲带回来一个硕大的红包,用纸做的绳子五花大绑。母亲好不容易解开,揭开最外面的一层红纸,里面是旧报纸包着的4粒水果糖。水果糖我要,旧报纸我也要。撕开糖纸,嘴里慢慢地润着糖,压平旧报纸,慢慢地读起来。

  不是我喜欢看旧报纸,而是一个农家孩子,上哪里能读到新报纸?那是一个多么奢侈的愿望,很难实现。百姓人家建了新房,需要糊墙,就会求村干部要一沓旧报纸;家里有了喜事,需要包红包,也会专门去村部要一大摞报纸。借此机会,旧报纸才得以“飞入寻常百姓家”。

  儿时,母亲会去村会计家要几张报纸来包书皮,包好的书皮上,歪歪扭扭地写上自己的名字和课本的名字,摸上去,软软乎乎。不到学期结束,书皮就折坏了、磨破了。有人用旧报纸扎风筝,让旧报纸飞上了天空。在白云之下,白云会阅读带字的旧报纸吗?飞过的小鸟会议论有图有字的旧报纸吗?

  看到有的人把一沓一沓的旧报纸捆成半人高出售,我居然会涌起那是一种罪过的想法,觉得那是一种对旧报纸的不尊重。那些旧报纸可不是废物,为何不能送给更多的人阅读以后再处理呢?有的报纸还没有人打开,一沓一沓,犹如花还没开,就被粗暴地采摘。

  后来,有人练毛笔字,舍不得在昂贵的宣纸上练习,就在旧报纸上写字。启功先生在那个特殊年代,也曾经在旧报纸上练字。有心人便收集起来,汇编成册,竟然是数页像模像样的字帖,让我等羡慕,感叹自己没有机会抢得启功先生练字的旧报纸。启功先生的书法,让旧报纸增加了质量。旧报纸应该得意扬扬,眉飞色舞了。

  旧报纸里有秘密。旧报纸的功能,似乎还不能确定,不只糊墙这一项,还有可资利用的无价之价值。那一年,红军长征途中,一次战斗胜利之后,有人找来一沓旧报纸给中央领导。看不到最新的报纸的领导人,便翻阅这些旧报纸,居然发现了一条宝贵的信息:陕北有红军根据地。于是,挥师北上,扎根陕甘宁边区。那张旧报纸立了大功,应该存放到历史博物馆里去。旧报纸,貌不惊人,犹如藏了真知灼见的相貌平平者,真的不可小觑。

  旧报纸里有乐趣。家里订了几份晚报,看完之后,我码放得整整齐齐,堆在写字桌边。家人几次抗议,有碍观瞻。于是,我小心翼翼,将这些旧报纸安放在车库里。偶尔,也会去找找副刊,便忘我地读起来。家人几次要处理给收废品的,我没同意。后来,我将副刊全部剪下来,找印刷厂的朋友装订成册,做了一个牛皮纸封面,放在书架上面,没事的时候,会取下来,随意翻看,倒也乐趣多多。

  旧报纸里有自己写作的足迹。爱好写作的人,喜欢把发表自己作品的报纸珍藏起来,连同编辑寄来的信封。一年年,旧报纸积攒多了,就无处置放。无奈之下,拿起剪刀,把有自己作品的报纸剪一刀,找一个白纸裁成的本子,用胶水粘到一起,也算是作品集了。其实,真的是舍不得下剪刀的,觉得剪了之后,那段历史就不完整了。

  旧报纸,是久未见面的挚友。即使多年不聚,感情依旧不受岁月和距离的影响,还是那么浓烈,还是那样健谈,见面还会握手、拍肩膀、拥抱。更像一位知识渊博的老者,在无声地讲述过去那些饱含哲理和人生经验的故事。旧报纸里,住着陈年旧事,都是我们没有听过的故事,精彩、有味、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