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三十多年前的作者来信

作者:黄卫来 来源: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 时间:2023-03-28

  整理工作以来的编辑文件,意外发现一封30多年前的作者来信。这是1990年元旦后,第一版技工学校电子类教材的主编言丕勇老师在收到我寄送的样书后,给我写的回信。

  1986年大学毕业后,我进入出版社工作。1987年,社里启动技工学校电子类教材编写出版工作,大约领导们觉得电子学只是物理学的一个分支,正好我大学学的是物理,便指定我负责相关工作。说实话,我一个刚入门的新兵,承担如此重要的工作,内心是忐忑不安的,生怕出什么问题,完不成任务,所以,在整个编写出版过程中格外小心。

  1987年下半年和1988年年初,先后召开了教材的启动会和审纲会,定下了15本教材的编审人员,审定了各门课程的教学大纲和每本教材的编写大纲,明确了书稿的编写规范、体例格式,安排了时间进度,并规定了各门课程的教学课时和相应教材的字数。审纲会之后,各书作者便开始了紧张的编写工作。

  在作者写作过程中,出版社需要了解编写进度以及书稿的大致情况,以免编写中出现各种问题导致不能按时出版,影响教学使用。那个时候与作者的交流不像现在这样方便,只能靠书信往来。但因为是手写稿,在正式交稿前,不敢让作者把全部稿件邮寄给出版社审查,一旦发生邮件丢失,损失无法弥补。为此,受社领导指派,1988年上半年,我用了很多的时间出差,去往15本书的主编所在城市,与编写人员见面,了解编写进度,并对照编写规范,一一检查每本书的编写质量,提出修改意见和建议。

  那个时候的交通条件还比较落后,坐上10多个小时甚至20多个小时的火车到达一个城市后,要向许多人打听才能搞清楚去往作者单位该坐哪一路公交车,有的时候,要转好几次公交才能到达。有的作者怕我找不到地方,会到车站接我,之后,我近一米八的个子,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腿都伸不直,等一路颠簸到了作者单位,人都快散架了。好在年轻,稍微休息一会儿,便可投入工作,与作者商谈书稿。

  去往言丕勇老师所在的常州技工学校的“待遇”好一些,因为他们学校有好几位老师参与了这套教材的编写,其中还有一位校领导,所以,学校对我的到来比较重视。在常州火车站下车后,派了一位同志举着个牌子在出站口接我。见到我后,这位同志自我介绍是学校食堂的工作人员。跟着他左拐右拐走了百十来米,来到一辆半新不旧的三轮车前,我坐到还散落着菜叶子的车斗里(大约是学校食堂买菜的专用车),和他说说笑笑到了学校。我在学校逗留了两天,与各位作者一一见面,了解他们稿子的写作情况,商量对书稿下一步的修改。言丕勇老师只是交谈的几位作者之一,那一次倒是没有留下太多印象。

  1988年下半年,言丕勇老师把书稿送到了北京。他来之前,给我写了信,我按他的要求,提前给他在单位附近联系好住的招待所(那个年代叫宾馆的地方都是普通人住不起的),然后去北京站接上他,坐公交车把他送到招待所。当时,出版社也没有用于接待作者的招待费,招待所的饭很贵,所以,安顿下来后,我只好把他请到办公室谈稿子,到了吃饭时间,就用我的饭票多打一份饭,然后端回办公室和他一起吃。

  在他改稿的那几天时间里,我们既谈书稿,也谈生活、谈家庭、谈人生。他告诉我,他是60年代的大学生,毕业后,响应党的号召,去了大西北的工厂。改革开放后调回了常州,因为没有其他专业对口的单位,便到技工学校当了一名老师。主要带的是无线电电子方面的课程,专业上倒是能应对下来。只是在西北待的时间久了,已不太适应南方的人际氛围,也因此多了许多不舒心。说到伤心处,50岁上下的这位老师,居然在我面前流下了眼泪。我自己因为从南方初到北方,当时也有着各种不适应,于是,我们惺惺相惜,便有了一些共同语言,聊来聊去,倒有了忘年交的感觉。

  当然,言老师也有高兴的事情与我分享:他的一双儿女学习成绩十分优异,马上就要高考了,他希望都能考上好大学,每次说完,不忘补一句:“希望我儿子考上你们科大!”

  因为那一次言老师在北京时间较长,有工作要和同事交代,还想和家人通个电话。于是,我便陪他从三元桥坐公交车去西单的电报大楼拍电报,又陪他去离出版社一两公里的邮局打长途。电报是拍给单位同事的,是公事,言老师要了一张发票。打完长途后,见他没有要发票,我便提醒他,他说:“这是打给家人的,不要拿回去报销!”

  书稿改完后,便进入编辑出版流程。因为这一批的书稿太多,我一个人看不过来,言老师这本便请另外一位同事做责任编辑。等教材正式出版后,我还是担负了有关的后续工作:按照社里的规定,给他开了稿费,并按他提供的名单,一一邮寄给各位作者;因为改稿过程中有了交情,请示部门领导同意后,还多给他寄了几本样书。

  就是因为做了这些事情,言老师在信中很是客气。他说:“在本书的编写过程中,得到了出版社方面你的细心指点,我在京期间的生活住宿安排也得到你的热心帮助,使我记忆犹新。你们的工作精神是值得我很好学习的。我们几位编写者,特别我本人,向你表示衷心的感谢!”言老师还在信中告诉我,“两个孩子将在今明两年参加高考,所以比较忙”,字里行间能够感觉到,这是一种让他快乐的忙。

  等我再去常州出差,言老师已经退休,我还是按约定专程去他家里看望,很有老友重逢的感觉。有作者说:“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关系,就是作者和编辑的关系。”也有编辑说:“编辑与作者是相生相随的兄弟姐妹,编辑应该秉持这样的理念:做作者真正的朋友,带着真诚和热情与作者打交道。”30多年后,再读言老师的来信,很是感慨。编辑和作者具有共同的奋斗目标,即为读者提供质量优秀的出版物;同时,编辑和作者的劳动又具有共同的特征,即创造性地生产精神文化产品。所以,编辑和作者之间的交往最纯真,目标最一致。为了让作者心无旁骛地扑在书稿上,帮作者解决一些生活中的问题,应当是编辑的本分。对于我做的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一位年长我20多岁、可以做我父辈的作者,以那么充满感激的语言给我回信,也让我的内心更加充满感激。30多年来,我一直带着这样的感激去发现作者、善待作者,与作者一道认真打磨书稿,也因此拥有了一大批可以交心的作者朋友,并成就了自己的编辑人生。

  (作者单位:中国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出版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