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前屐齿我先行

　　如果一个朝代是一本大书，当我们把宋朝这本厚厚的书合上，哪怕你忘性很大，即便记忆漫漶，你依然能记住的，一定有苏东坡。东坡的全才，精神上的旷达、丰茂，足以让任何人惊讶。又豪放又婉约的苏东坡，诗词文书画美食等样样风流，达到时代的顶峰，成为千年一遇的集大成者。苏东坡一生坎坷、被不断打击、流放，离朝廷愈来愈远，黄州、常州、杭州、惠州、儋州（海南）……可他却把被迫的处罚，变成了饶有趣味的漫长旅行，走到哪，写到哪，建设到哪，美到哪，譬如如今依然被赞美的西湖苏堤春晓、六桥烟柳，“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处变不惊的苏东坡，对范仲淹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做了身体力行的解读。再譬如，当苏东坡被流放到岭南惠州，这在当时已经很边远了，他却高高兴兴地写下：“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近日笔者也被新冠感染，症状不算严重，但四肢酸困无力，无精打采，无食欲，文章不想写，未读完的小说也不想读，便随手翻阅书东坡的诗词，以分散被病毒围攻的不舒服。

　　俗话说，过了腊八便是年，腊月寒天，白雪飘飘，居家养病围炉读诗也别有趣味。比如，我再次读到苏轼的《雪后到乾明寺遂宿》：

　　门外山光马亦惊，阶前屐齿我先行。

　　风花误入长春苑，云月长临不夜城。

　　未许牛羊伤至洁，且看鸦鹊弄新晴。

　　更须携被留僧榻，待听催檐泻竹声。

　　“门外山光马亦惊”，首句开门见山，让人眼前一亮，天降大雪，白茫茫一片，作者心情大悦，异常兴奋，想去附近的乾明寺赏雪，并干脆住在那里。我们周围的景色，因为平素司空见惯已很难兴起波澜，如今被白雪一装扮，让人不能不为之一惊。作者的惊喜没有直说，用“马亦惊”巧妙地表达了出来。“阶前屐齿我先行”，读到这里我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好个童心未泯的苏东坡，多么可爱呀！仿佛一小孩拦手对同伴说：这白白净净的台阶我要先行，你们可都别和我抢噢！这种争强好胜奋勇争先的劲头是不是很顽皮可爱？！一张白纸，画最美的图画。在白雪上留下独属于自己的脚印，是不是很美。这对美的珍惜，生怕洁白的雪被牛羊等牲畜破坏了的担心，都是满满的纯真孩童的心理呀。

　　寒冷的雪天，穷苦人的生活很不好过。但对天性爱玩的孩子们来说，会忘记寒冷，堆雪人、打雪仗，或用小手去捧接雪花。因为孩子是纯洁的，未谙世事，对现实的“残酷”和“寒冷”体会不深，因此看见洁白的雪脑子里冒出的都是天真的想法。

　　这首诗的写作背景是元丰四年（1081年）冬，黄州大雪。苏轼在《书雪》中说：“今年黄州，大雪盈尺。吾方种麦东坡，得此固我所喜。但舍外无薪米者，亦为之耿耿不寐，悲夫！”苏轼写了好几篇咏雪的诗词，该篇是其中之一。

　　北宋元丰三年（1080年），苏东坡被贬黄州。黄州，是苏东坡人生中最重要的一站。刚到黄州，他如惊弓之鸟，不敢多说话，文不敢作、画不敢绘、字不敢写，无事可做，心情郁闷，整日蒙头大睡，到傍晚才趁夜色出门散步。牢狱之灾，浃髓沦肌地刺激了他，使他不得不对人生加以思考。黄州团练副使不过是虚职，几无俸禄，吃饭成了问题。迫于生计，他开垦一片叫东坡的荒地。在劳作之中，他找到了生活的情趣，精神上得到治愈，从此自号东坡，脱胎换骨。“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雪后到乾明寺遂宿》，是他到黄州的第二年所写，他能任性地住到寺庙里，“更须携被留僧榻，待听催檐泻竹声”，可见和当地百姓已打成一片，日子虽苦，倒也逍遥。身处逆境的东坡先生，能如此童心未泯地赏雪，乐观地看待自然，热爱生活，着实让人钦佩。

　　生活的困境，没有将他击倒，反而修炼了其达观的性格。办法总比困难多，自食其力出智慧。除了诗词书画等方面超绝的艺术成就，他因地制宜因材研制的东坡肉、东坡饼、东坡酒等美食，至今亦被饮食男女津津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