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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烂漫,寻元探微
――记与谢云老交往的二三事
来源: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 时间:2021-10-13
图为谢云书法作品。
今年8月30日上午10点11分,收到线装书局总经理王利明的微信:“我现在在谢云老人家里,他老人家今天凌晨两点一刻走了。”
在追悼会之前,我和谢云老的女儿谢幼平、线装书局王利明以及上届中国书协党组书记陈洪武,书法家、评论家黄君,原新闻出版总署副署长石峰,原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印刷发行司司长王岩镔,中国版权协会副理事长、秘书长孙悦等与谢云老熟悉的朋友了解谢云老的后事办理情况,从中还了解到以前一些未知的情况。
比如,谢云老退休以后的单位是哪里。之前一直以为是线装书局,或中国书法家协会。经与王利明和陈洪武核实,方知这两家都不是,从王岩镔那里了解到,谢云老的关系一直在广西,并且经广西壮族自治区党委和政府报经中组部批准,享受副部级的医疗待遇。
比如,之前知道谢云老在广西出版界工作多年,也是那里的老领导,从中国书法家协会任分党组副书记(书记空缺)兼秘书长任上退下来之后,创建了线装书局。从岩镔同志给我发来的资料中才知道,1954年,谢云老就是人民美术出版社的编辑。更多地了解到谢云老为什么不仅有诗的情怀、书法的情怀,也有更多的出版情怀。
社会上都知道沈鹏、谢云、苏士澍是书法家,出版行业以外,很少有人知道他们也是出版家。在中国书协的几任主席中,仅书协主席一职,就有邵宇、沈鹏、苏士澍3位先生是从出版界走出的,启功先生晚年也担任过西泠印社社长。
沈鹏先生常常谈起,“我是一个出版界的老兵”,而且这句话常见诸他出版的诗集与书法集中。据我了解,苏士澍先生入职文物出版社,启功先生就是推荐人。谢云老也有着同样深厚的出版情怀。
记得2007年,国家博物馆收藏了谢云老的近百件书法作品,并在国博举办了谢云书法展。展览期间,谢云老打来电话,直率地说:“我是出版界的老人,我的这个展览,各方面来了不少领导,但是出版界没有人来。”闻之心生愧意,和柳斌杰署长谈及此事,次日,便陪同斌杰署长专程看展。谢云老非常高兴,坐着轮椅,在展厅门口静候。
关于出版,谢云老最为自豪的是他在线装书局时,组织出版的好几套毛泽东同志的书,以及周恩来同志和邓小平同志的书。在毛泽东诞辰120周年之际,谢云老专门给我写了一封信,称:“我1984年创办线装书局,出版当代经典是第一项目,首选出版毛主席、邓小平同志、周总理著作。我主编出版毛主席著作三部:线装版《毛泽东选集》(全4函16卷),线装本《毛泽东评点二十四史》(全79函850卷),线装本《毛泽东书法集》。今年是毛主席诞辰120周年,希望能通过报纸或其他形式追思纪念,亦光大线装出版荣耀。你和石峰同志都了解这段历史,请以为教。”
记得这一年,谢云老专门写了纪念文章,线装书局和中国新闻出版传媒集团做了充分的宣传报道,多家新媒体转载了有关纪念文章。
2012年春,由安徽美术出版社秦金根先生策划,西苑出版社即将出版《谢云鸟虫篆书法艺术》。谢云老找到我,让我给他这本书写序。我于书法是门外汉,而且也没写过书法方面的评论文章,更不敢为老书法家的作品写序。我坚辞,并和谢云老推荐,请人来写。谢云老很执着地说:“不找别人,就是你写。”我心里明白,这是谢云老了解我对书法有兴趣,有意抬举我。推托不掉,尽心勉力为之。
记得这篇不长的文章,却写了较长时间。我仔细研读了谢云老给我提供的一些有关资料,江苏教育出版社出版的《中国书法史》(第一卷),以及当时能够收集到的关于鸟虫篆书法的资料。交稿以后,谢云老看了高兴地说:“我看得没错,你肯定是可以的。”
关于谢云老的书法,刘海粟大师专门题诗评价:“出古方师古,俊难丑更难,黄山添妙境,碧月映寒潭”;并称赞他的鸟虫篆书法“奇而不奇,不奇而奇,放逸可观”。刘海粟老人百年人生经历及艺术的卓越见地,对谢云老的书法,特别是鸟虫篆书法,于古今之间、守静与创新之间、美丑之间做出了精辟评价。
沈鹏老对谢云老书法评价亦很高。沈鹏先生任中国书协代主席时,谢云老是秘书长,并任分党组副书记。沈鹏2011年12月27日给谢云的信说:“我与谢云,在中国书法家协会的领导岗位上合作八年有余,我任代主席,他是(分)党组副书记(没有书记),我与张虎又兼分党组成员。我与老谢长期没有‘扶正’,但没有抱怨与懈怠,相互支持,心无芥蒂。……谢云同志,宅心仁厚,富包容性,看他的书法,时时流露童心,不迎合,不媚俗,在古老的大篆、甲骨文中融入现代意识,既要深入理解传统,又要有新思维,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艺术存在价值,并非(钱)票数额越高越好。……我可以预言,谢云书法今后会有更多爱好者,日后的评价会高于当今。”
这封信是谢云老复印给我的,是沈鹏给谢云的亲笔信,信中有一句话,即“它(指谢云的书法)能流传后世”。沈鹏先生删掉了“它能流传后世”,改为:“日后的评价会高于当今”。这句话的修改,足见他们之间的真挚友情、坦荡胸襟、不互相溢美的大家风范。
两位先生既是出版家,又是书法家,交往甚密。记得去谢云老在方庄的住宅,狭小的客厅中只挂两幅字,一幅是沈鹏先生写给他的书法对联:“谢家观奕观代谢,云鹤戏天戏流云”;一幅谢云老自己书写的条幅,内容是五代李煜《相见欢》词中的一句话:“无言独上西楼”。
圣教序中有两句话:“妙道凝玄,遵之莫知十其迹;法流湛寂,挹之莫测其源。”我理解讲的就是书法之妙道,这与谢云老对书法的理解有契合之处。
谢云老在长诗《笔潮》中,抒发了他对书法梦一般的追寻:
线的流动,形的飞扬
智慧、深邃、简洁、生动
真真是美的……
宇宙万物,无穷的阔大
五行、人伦、美像归于线
殷的文字,远古的梦
是那么遥远,又那么亲近……
纸已焦黄墨已淡
天机造化
挥毫高崖悬
群山齐鼓掌……
先人赐予的字迹
字迹里储存的密码
你能鉴赏吗?
谢云老本质上是个诗人,他对诗歌的痴爱,远胜于书法。他上初中时便在温州的《瓯海日报》上发表了他的新诗《我已长大》。由对诗的痴爱转为对书法的钟情,是在特定历史环境下的选择。1958年,谢云被错定为右派,由文化部下属的北京幻灯制片厂下放到广西电台,为了避开诗歌可能殃及自身的文字之祸,而又能抒发胸中的郁闷和情怀,谢云在现实与历史、偶然与必然之间,进入了魂系终生的书法艺术。他在诗作中表达出来的激情、浪漫、真诚、怀旧,与他的书法自古出新,返璞归真,天真烂漫,丑中见美,相互交融。
傅山关于书法有“宁丑勿媚”的名言,但在书法领域中,既有不同的理解,也有很大的误解。谢云老6岁开始随父学习书法,年少时,书法专临柳公权、颜真卿二人,后又临魏碑,在吕章申先生主编的《中国国家博物馆捐赠系列丛书――谢云书画艺术》一书中,曾意外地见到一幅谢云老于1946年上中学时的楷书作品。乃见颜柳之韵,灵动而又合章法,一时难以与他现在的书法联系起来。
谢云老谈他的书法,强调要“打进去”,再“打出来”。进去就很难,出来就更难。
写到这里,想起山西的老书法家林鹏在他的《书艺谭》中讲的一段对话,当地一位小有名气的书法家对林鹏说:“我的字出帖了,但还没有形成风格。”
林鹏毫不客气地说:“你还没有进去,谈不上出。”
谢云老的书法,打进去,又打了出来。探元寻微,出古得今,天真烂漫,得意忘形,形成了他独到的风格。但社会上一般书法爱好者,会觉得谢云老的字稚拙,写得歪歪扭扭,评价不高。这是由于书法之玄妙,初学者难以理解。曾几次与谢云老谈起“丑书”这个话题,现在有些人脱离传统创新,追求奇异,路走歪了。我和谢云老开玩笑说,要论“丑书”,您才是“丑书”第一人,谢云老笑而不答。中国书协前副主席吴善璋先生曾多次与我谈及这个问题,并送我他关于书法审美的学术文章,其主要观点是“书法审美是有层次的”,读了深为折服。初学者认为的美,随着自身的书法实践,会发生改变。我国书法界、书法评论界的资深人士对谢云老书法的评价甚高,在一位颇有影响的书法家的工作室中,当代的书法家作品,只悬挂了谢云老的一幅作品。从刘海粟、沈鹏等大家的评价中,亦可得以印证。
今年9月9日,谢云老去世仅9天,《中国书法》杂志主编朱培尔给我发来了《中国书法报》刊登的一组文章,其中有谢云老生前文章《我的书法道路及遐想》,还有孟伟哉、柯文辉、刘曦林等大家的评论文章,读后感慨系之,仿佛见到谢云老童趣率真的笑容。
(作者系中国版权协会理事长。谢老信中有笔误,线装书局成立于1993年,而非198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