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化时代更需深度阅读

作者:本报记者 张君成 来源: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 时间:2025-08-04

  主题:数字时代为何仍要捧起文字

  嘉宾:

  中国新闻出版研究院出版研究所所长、国民阅读研究与促进中心主任 徐升国(中)

  重庆大学法学院教授 张路(右)

  主持:《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记者 张君成


  在智能手机、平板电脑与短视频成为生活标配的今天,阅读方式正经历着深刻变革。从早晨睁开眼的第一条推送,到地铁车厢里随手滑动的短视频,再到夜晚入睡前的电子书或有声读物,数字化阅读已成为大多数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然而,在数字浪潮席卷的同时,纸质阅读依然在现代社会中扮演着不可替代的角色。它不仅关乎知识获取,更承载着深度思考与精神滋养的独特价值。

  7月26日,在第33届全国图书交易博览会现场举行的全民阅读“红沙发”系列访谈活动中,中国新闻出版研究院出版研究所所长、国民阅读研究与促进中心主任徐升国与重庆大学法学院教授张路,以“数字时代为何仍要捧起文字”为主题,围绕数字阅读与纸质阅读的关系、深度阅读的意义,以及家庭与学校如何在数字时代培养孩子们的阅读习惯展开了深入交流。


  纸质阅读不可替代


  在两位嘉宾看来,纸质阅读不仅是载体的不同,更承载着独特的心理与认知体验。电子阅读与短视频的快速切换容易让人养成浅显的思考模式,而纸质阅读则通过安静、持续的文字接触,让心绪安定、思维聚焦。

  现在几乎每个人都已经习惯在手机上阅读、在电脑上浏览,甚至听书、看短视频。但与此同时,碎片化的信息轰炸正在侵蚀人们的注意力与思维方式。“打开手机时,各类弹窗与推送信息轮番袭来,用户在快速浏览和滑动中不断切换注意力,留下的记忆却寥寥无几。刷两个小时的手机,我们放下手机的时候想一想都看了什么?大多数人都会发现,什么都想不起来。”徐升国坦言。

  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纸质阅读的沉浸感。拿起一本喜欢的书,读者可以完全沉浸在文字世界中,忘却周边的喧嚣。徐升国认为,这种沉浸式体验不仅是一种生活方式,更是现代社会里日益稀缺的注意力训练。纸质书提供了深度阅读的土壤,让读者得以在细腻的文字中沉淀思考、培养批判性和创新性思维,这正是人工智能时代尤为宝贵的能力。

  张路则从学术研究和阅读推广的角度,进一步阐释了纸质阅读的不可替代性。在他看来,纸质书的“真实感”和“权威感”是数字化阅读难以完全取代的。“网上的内容,很多是源于书面的,但也充斥着碎片化乃至虚假的信息。纸质出版物的存在,是对数字内容的一种校正和支撑。”张路说,“学术研究中如果需要检索《三国演义》或《红楼梦》的具体内容,电子化手段提供了便利,但最终仍需依赖纸质版本进行核对和深度研读。”

  数字时代的阅读结构正在重塑,深度阅读的稀缺性愈发凸显。徐升国提醒,人类最宝贵的能力是创新思维和深度思考,这些能力既是数字时代的核心竞争力,也是人工智能无法轻易替代的精神财富。纸质阅读与数字阅读的融合,正是帮助我们在信息过载中保持定力、在智能浪潮中保持独立思考的关键路径。


  阅读推广要“扬长避短”


  数字时代的阅读方式并非非此即彼。在张路看来,纸质阅读与数字阅读各有优势,二者应相辅相成、互为补充,共同构建新时代的阅读生态。

  “我们既不可能,也没有必要要求所有人放下手机、远离电脑,只读纸质书。”他说,数字阅读具备快速获取信息、内容丰富多元的特点,尤其在信息检索、即时浏览、学习新知识等方面优势明显。而纸质阅读的独特价值,在于提供深度思考的空间、形成批判性与创造性思维的土壤。

  在徐升国看来,新时代的阅读推广的核心在于“扬长避短”,充分发挥数字阅读的便利,同时通过纸质阅读弥补其弊端。在他看来,信息素养已成为年轻人必须具备的基础能力之一,“左手读书、右手读屏”正是数字时代理想的阅读方式:用数字化手段获取与筛选信息,再通过纸质阅读完成思考、沉淀与内化。

  张路也从教育与家庭实践的角度给出了具体建议。他坦言,电子设备在中小学阶段的影响尤为显著,他主张学校和家庭应形成合力:学校可通过禁止手机入校、规范使用时间进行强制干预,家长则需承担日常管理责任。同时,家庭应为孩子提供丰富的纸质读物,并以身作则营造阅读氛围,“哪怕父母只是案头摆一本书,孩子也会模仿。”

  值得注意的是,两位嘉宾都强调,深度阅读的培养离不开兴趣驱动与实践输出。徐升国认为,阅读习惯与阅读能力并非天生,而是后天养成的。国际神经科学研究表明,人脑在14岁前是阅读能力发展的关键期,未在这一阶段养成习惯的孩子,后期培养的难度会显著增加。“因此,早期阅读推广应以兴趣为先,通过快乐的阅读体验激发孩子对纸质书的感情,进而逐步过渡到思考力与创造力的培养。”徐升国说。

  张路则进一步提出“输出即巩固”的理念。他认为,如果阅读缺乏笔记、作文或其他形式的表达,很容易陷入“虚拟消费”,读得多却没有留下任何沉淀。“阅读完不写作,不做笔记,等于精神世界的过早奢侈消费。”在他看来,哪怕是小学生,也应通过写日记、做读书笔记来形成最初的表达习惯;对于大学生和成年人,则应结合学术或职业需求围绕主题深挖,做到“读、思、写、用”一体化。


  让阅读成为生活方式


  在信息爆炸的时代,过量的数字内容容易让人陷入“精神过剩”的状态,仿佛吃得太多导致身体不适。徐升国形象地比喻:“如果孩子无限制地吃东西,最终会营养过剩甚至生病,精神摄入也一样,信息摄入过多而不加消化,最后只会变成无效的输入。”对此,徐升国坦言,深度阅读的关键在于“去粗取精、知止有定”,通过专注和沉浸,提升思考力、判断力与创造力。这种从文字中获得的内在力量,正是数字化阅读难以替代的。

  张路也强调,对于成年人尤其是中老年人而言,纸质阅读的意义更加深远。它不仅是知识的获取方式,更是情绪调节和生活安放的渠道。纸质书的存在,是数字内容的校正器,也是精神生活的栖居地。当人们经历了城市喧嚣与信息洪流,回到书桌前翻开一本书时,那种手握文字、闻到书香的踏实感,能让心灵获得真正的休憩。

  在谈及阅读推广时,两位嘉宾不约而同提出,家庭的示范作用不可忽视。孩子的阅读习惯从来不是口头教育的结果,而是耳濡目染的自然养成。父母案头的书籍、每天固定的亲子共读时间、读后的小笔记或讨论,都是引导孩子走向深度阅读的隐形力量。“知行合一”是古人的智慧,读书不思考、不表达,就如同“学而不思则罔”。只有把阅读与思考、表达、实践结合起来,才能真正形成终身受益的阅读能力。

  徐升国表示,我们在做阅读推广过程中,特别是针对幼儿园、小学的孩子们,不是简单让孩子们学知识,而是培养他们的阅读兴趣是第一位的,培养对纸质书的感情,培养快乐的阅读习惯。从小喜欢上了阅读,在享受到阅读快乐时,他才能慢慢地形成阅读习惯,最后逐步提升阅读能力和终身阅读的爱好,从而真正成为一个深度阅读者,真正成为一个创新能力的人。

  “阅读的终极意义,是让我们在物质生活满足之外,拥有更高维度的精神世界。当我们能够在诗和远方中获得宁静与力量,即使岁月流转,我们的精神也不会衰老。”徐升国认为,应该让阅读成为一种生活方式,“我们不再只为考试、升学或职业竞争而读书,而是为心灵生长、为生命拓展而阅读。”对此,张路补充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也自有心灵的安放之所。所以数字时代越是喧嚣,我们越要捧起文字。”

  (05—08版图片均由本报记者刘振兴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