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编辑登山、出坑、跨洼的那些事

作者:徐海 来源: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 时间:2025-02-24

  近年来,凤凰传媒在文学出版过程中与全国文学媒体建立起了良好的合作关系,作为凤凰传媒总编辑的我,也与这些媒体的主编和编辑从相识到相知,多数成了好朋友。

  2023年起,《文艺报》建议我在他们报纸上开辟《编辑故事》栏目。最初我没有答应他们的要求:一是因为我过去虽然有主持过各种规模的图书出版经验谈,但对定期出版的报刊栏目主持毫无概念。二是我的时间实在紧张。理论上,作为图书编辑的我和作为总编辑的我,日常琐事繁杂,看书稿、读样书、写书评、评好书,组织生产、主持编委会……这还只是业务工作,若再加上行政管理和经营管理事务,那可真是分身无术了。三是多年来在我从事稍大或稍长一点的工作时,一个重要体会便是始终担忧有始无终、无疾而终、烂尾而终这种不良后果的发生。但《文艺报》编辑李晓晨和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副总编辑李黎像是进行了“共谋”,设下了“大坑”,在2023年1月初便告诉我版面已定,不能开“天窗”。也不知道他们是否摸清了我“耳朵根子软”的劣根,我只得“赶鸭子上架”,匆忙地组织了第一期稿件。当然,在第一期主持人语里我并没有显得那么沉重,而是假装轻松地介绍了这个版面的来历和组稿的经过,那种后来反复遇到的时间压迫感在当时并无体味。

  光阴似箭,想不到两年刹那过去,24期版面文章如期月月面世。在完成第一年主持的时候,我便计划等到两年时可以将这些集聚了我、《文艺报》和篇篇作者汗水的作品结集出版,整体性地推给全国出版人,推给对做书全过程好奇的大众和从事出版研究的专家学者。现在两年期满,一如我心愿的《做书:编辑那些事》由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正式出版。

  所有稍有成就的出版人的成功之路都是一条条用汗水浸透的羊肠小道,没有一个人会在前人用鲜花铺就的现成的大道上行走,也没有一个人会在职业生涯即将结束时信心满满地说,他已经开通了一条成功之路。这正是做书人的路,一条永不知结果的路。你可以信心百倍地开始,但必须如履薄冰地走,除非你再不接任何一部新的稿件、再不组任何一个新的选题。

  江苏凤凰科技出版社副编审、《嘉卉:百年中国植物科学画》责任编辑、《做书》中“做透一本书——我与《嘉卉》”一文的作者周远政,是凤凰传媒难得一见的拼命女郎,所编好书费时费力,大部分都是从无到有:思路从无到有、题材从无到有、插画从无到有、作者从无到有……在无数条从无到有的路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洼坑。在文中,周远政写道:“俗话说,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走完。于我,《嘉卉》更像个坑。回头看看2017年底的自己,像个意气风发的农妇,扛着小锄头,开始刨坑,然后一猛子扎到了坑里。2018年,2019年,坑越挖越深,深到差点爬不出来,顺便还拐带了一些人进去。到2019年七八月,整个人的意志力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有一天,我用笔在本子上画了一条曲线,沉默地看了好一会儿。就是那种极简的登山路线图,虽然一路向上,但是曲折起伏。两年间,有无数次我都以为一切马上就将结束,但是现实很快又给我一段坑坑洼洼的下坡路。”

  周远政的山也好,坑也好,洼也好,其实也是无数出版人一辈子的山、坑、洼。《做书》写的是哪些事?就是编辑登山、出坑、跨洼的事。

  除了汗水,还有泪水。编辑有被冤枉的酸泪水,有失败的苦泪水,有成功的喜泪水。

  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总编辑、《做书》中“与作者‘不欢而散’”一文的作者况正兵与“普信”作者发生的几次冲突,特别是作者约编辑到银行大厅交流、怒摔稿件的现场,如果不是况总这样的刚猛编辑而是刚出道的年轻女编辑,那辛酸而苦楚的泪水一定止不住滚滚而落。

  我原所在的江苏人民出版社的强薇,在数次因工作失误而被社领导批评之后流下了伤心而后悔的泪水,但她抹干眼泪,继续编稿,在一次次艰辛的“过关”后终于取得一个又一个好的成绩。当然,她在书中并没有写这一段,而我正是看到眼泪之后的“新她”才向她约的稿。她在书中写道:“编辑手上往往不只一本书稿在编,每当几部书稿的出版时间撞到了一起时,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加班加点成了常态。更重要的是,因为出版所涉的知识更加专业和深入,编辑工作需要耐得住性子,不论是编辑技能还是知识素养都更需要长时间的积累沉淀,才能静水流深。”写出来就这么几句话,体现的却是十年功、数次泪。

  《做书》除了记录48位名编辑在写同行(编辑写编辑)、写与作者交往的故事、写自身(如何做好一本书)、写如何管理和运营一个出版社外,在这两年中,我也记录了出版周围的大小环境——寒暑易节,雨落花开。

  这两年,特别是2023年开始,生产生活恢复正常,出版本来也可以蓬勃开展,但随着新媒体爆炸式的增长,带动了做书方式(其实包括做书与卖书)的根本变化,变化到我们自己身处其中而难识的程度。过去两年,在每月的某一天,我都会细细体会当年、当月、当日、当晚的世界,从异国他乡到门前小树,从暴风骤雨到满天繁星,从众声喧哗到内心起伏,结合当月约到的稿件,想到约稿作者与我的交往,回想他们的欢声笑语,想到他们的忧心忡忡,于是起笔撰写主持人语。每当主持人语写完,一般都到了子夜时分。将完成的文本以及约来的稿件发送给李晓晨后,我常常走到室外,抬头看看外面挂在苍穹下的满月,或低首凝视因淅淅沥沥落下的春雨而沾湿的双脚。

  有竹帛的时候便有编辑,编辑人的故事已传千年。数千年来,这些为他人作嫁衣的编辑们也成功地为人类文明助产。我们没法想象没有书的历史,但很少深究这些编辑人的内心世界。

  今天,我们正处在出版大变局的时代,我们这批中国当代编辑是靠什么样的价值观和理念去支持自己所从事的这个职业,我希望用《编辑故事》这个专栏去记载、去传承、去赞扬。

  两年以后,在我退休的时候,或许会编出一本《再做书:编辑那些事》。以此两本,记载过去两年和未来两年我们出版人的所思所想、所动所惑。当然,这两年或四年所录远不限于四年,而是近百位名编辑经历的多年乃至数十年的从业所得和从业经历,多方面呈现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出版(个别写国外出版)的巨大变化,以及当今出版人面对挑战而自强不息的优秀品质。

  (作者系凤凰传媒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