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走向世界的温州精神

　　我认识朱晓军有30多年了，他是个勤奋的写作者，曾以《天使在作战》获鲁迅文学奖。近几年，他创作了《中国快递》《中国工匠》《中国农民城》等“中国”系列，从快递业、制造业发展，到新型城镇化建设，他关注中国农民的命运，书写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农民创造的辉煌，展现了中国崛起的强大内生动力。最近又读到他的新作《巴黎有片榕树林——海外温州人的家国情怀》（浙江教育出版社），他把目光转至走向世界的温州农民。我依然能感受到，作者笔下的温州人，在从农民变为侨民的过程中，他们的想象力、生命力和创造力。作品依然带有朱晓军一脉相承的个人风格。

　　温州人的海外生活故事，这个题材在报告文学中很少见，比较独特。作者聚焦的是温州丽岙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乡镇。“岙”是指山间的平地，丽岙地少人多，当地人被迫外出谋生，历经了3次出国潮。作者采用田野调查法，采访了近百人，根据录音整理出近百万字的记录，又查阅了300多万字的资料，凭借丰富的创作经验，合理调度素材，才完成这部30万字的长篇报告文学。作品从二战结束后出生于巴黎的“杰让”（林加者）、“大年”（张达义）开笔，一直写到走上法国政治舞台的“华二代”，在近百年历史的勾勒中，揭示了国家命运与个人命运的依存关系，写出了历史的纵深感。

　　先行者林永迪，他随着第二次出国潮，于1937年去了法国。二战时期，法国女多男少，林永迪娶了法国姑娘艾德蒙，生下了儿子林加者。在巴黎出生的还有混血儿张大年，9岁时被父亲带回家乡，改名张达义。因历史原因造成的中法血缘关系，让这个小村落具备了沟通中外的天然条件。血缘与地缘，亲戚、邻居、朋友等乡土中国的圈层辐射，让改革开放初期的丽岙人纷纷涌出国门，万里寻亲、海外求生，“到最赚钱的地方去”。

　　出国的过程则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凭海外血缘关系申请者有之，持旅游签证者有之，更有“贴着地面”过去的——先乘坐国际列车前往莫斯科，从莫斯科前往布达佩斯，再到米兰，最后翻山进入法国。语言不通，在异国他乡生存殊为不易，但温州人什么都不怕。他们以不同的途径来到法国，谋生的方式却差不多——制帽、制鞋、制衣、制皮件，做得好了就去开制衣工厂，再转向服装批发、房屋中介、咨询公司、会计师事务所、国际贸易……温州打工仔都有当老板的梦想，他们就这样，把他乡当故乡，像一棵榕树，柱枝相托，枝叶扩展，独木成林。

　　今年是中法两国建交60周年，这本书的出版恰逢其时，说明了作者和出版者的前瞻性和时效性。书中描绘了温州人的桑梓之情和报国之志，弘扬的是流淌在血脉中的家国情怀。家国情怀是中国人的信仰，海外温州人则是忠实的践行者。意大利有一个传说：“中国人不死”。书中的解释是，意大利人惊讶于中国人“做不死”的勤劳。我在意大利访问时听到过另一种解释，说的是意大利的陵园、墓地里没有中国人——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侨居欧洲的第一批中国人，到了垂暮之年，一定要叶落归根，他们都葬归故土了。“根”是中国人心里的一种归属感，家乡的山水，族里的老幼，是永远的牵挂。丽岙的侨领任岩松，在家乡丽岙捐建了一所中学，还捐建了一座水厂，为乡亲们解决了喝水问题。他的爱乡之情，“情似瓯江水，心比岩上松”。旅法的丽岙人在家乡捐建了12所小学，让所有学生搬出了祠堂和寺庙；疫情暴发后，他们又第一时间采购防疫物资，运送回祖国。书的副标题“海外温州人的家国情怀”，是作者所要表达的主题——海外温州人关心家乡、热爱祖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无私奉献。家乡不是一个地理概念，更是内化于心的一种情怀。

　　作品细致勾画了温商精神，揭示了温州商人的成功之道，展现了他们新的追求。温州的商人，抱团、敢闯、肯吃苦，以乡情、亲情、友情为纽带，开疆拓土，成为创新发展的有生力量。书中写到侨领林加者夫妇，古道热肠、乐于助人，就连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帮。温州人的侠义、仗义、互助，让他们能在陌生的海外顽强地生根、开花、结果。

　　作者说：“温州最大的财富是温州人精神，最大的资源是温州人，他们敢为天下先，创造了无数‘全国第一’乃至‘世界第一’。”温州侨商的成功，依靠的是“四千精神”：“吃尽千辛万苦，走遍千山万水，想尽千方百计，说尽千言万语”。这种温州精神，作家又是通过细节描写来呈现，并用“丹心筚路”来形容。“丹心”重在情感，“筚路”重在行为。作品中有很多动人的情感场景。张达义在法国读过书，凭着一本书中粘着的学校卡片，他联系上了班主任，终于找到法国的养母。“一位金发泛白、腰背佝偻，胖胖的法国老太太像一幅油画似的站在门口”“离开时，他在养母的怀里是个孩子，现在养母在他的怀里却像个孩子”。张达义9岁回乡，直到34岁再与养母相见，两人相拥而泣，唯有真情最动人。“筚路”则是温州人的开拓精神，书里有一个人开一辆二手车跑遍法国千山万水做生意的故事，也有刀尖上跳舞完败中翻盘的传奇，是永不言败的精神让巴黎那片榕树林生长得郁郁葱葱。让法国人重新认识中国，让华人在法国得到应有的地位，这是“华二代”的新追求。“华二代”律师王立杰等，挺身而出反对种族歧视，还当上了巴黎第十九区的副区长，王瑞则当选为议员。温州精神，在几代华侨身上得到充分的展示，在作品中得到深入的挖掘，并作出文学的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