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鸟儿那样轻……

　　卡尔维诺在《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开篇引用保尔·瓦莱里的话描述他心中的“轻逸”美学：像一只鸟儿那样轻，而不是一根羽毛。毫无疑问，儿童文学是一种与鸟儿般的飞翔姿态和动能格外有关的文学样式。儿童文学的艺术内核之一，正合童年的某种内在精神，是“像一只鸟儿那样轻”的以小载多、以轻驭重，以汇聚于地面的所有能量，沉着地运翅而起，飞向高远之地。

　　读薛涛、田宇合作的图画书《长白隼》，透过鼓荡着风雪和力感的文字与画面，读者能真切地感受到与书中顶着风雪飞行的白隼相一致的轻盈与力量。白隼的飞行携带物理与情感的双重重量，在迅捷与迟滞、轻灵与厚重之间保持着奇妙的平衡。曹文轩、田东明合作的图画书《你是一只鸟》，同样与鸟儿和飞翔有关。为了让小鸟“飞向天空”，曾经无微不至照顾着它的鸟爸鸟妈做出了艰难的决定。“你是一只鸟！鸟是属于天空的。”今天的许多父母与孩子，或可从中读出深长的意味和提醒。

　　读张炜的新作《狐狸，半蹲半走》，读者从中可体味到童年时代独有的某种轻盈的感觉和精神。作品中的这个林间少年，以及他所经历着的那种孤独而神奇、贫瘠而丰盛的野地生活，今天读来像是某种传奇。天与地之间，林野茫茫，星辰熠熠，刺猬慢慢腾腾，狐狸半蹲半走，少年在充满惊异感的观看和玄想中吸收着，生长着……在刘海栖的童话《豆子地大冒险》中，童话幻想的翅膀带我们飞向了另一片神奇的地界。这是一片快活而蓬勃的豆子地。风吹过来，吹过去，豆叶儿摇晃着，只有孩子、虫子和田鼠们知道这里发生过哪些了不起的故事。

　　这种万物有灵、腾空翱翔的童年精神，也弥漫于鲍尔吉·原野的童话新作《万物有信书系》。土拨鼠给闪电写信，沙粒给云雀写信，喜鹊给麦穗鱼写信，万物间童稚而诗意的语言交往，犹如清亮的牧歌在耳边回响。龙向梅的童话《背包里的小镇》，既是天真的幻想，又带着一丝《楚门的世界》的哲思。我们与小麦一起走出背包小镇，走向生命的成长和领悟。

　　王璐琪的《回家》是一部题材沉重的儿童小说。小说中的被拐幼儿经历生活的诸般凶险，长成少年，还要继续经历两个家庭的精神撕扯。“我”是谁，“我”属于哪里，生活的苦难和迷茫缠住了童年的翅膀，迫使他“垂下翼”，低下头。如何处理这样的“重”，对本性趋向“轻逸”的儿童文学来说，一直是艺术上的难题。小说最后，我们看到被生活压住的少年怎样轻轻地抬起了头……在徐鲁的历史题材小说《孩子剧团》里，我们同样读到世界与生活的沉重，以及少年的身躯怎样负着这沉重，努力让童年飞翔起来。暴风雨下，他们的“翅膀”上闪着太阳的光。任君明的儿童小说《龙舟少年》，讲述少年如何凭借坚持的信念和坚韧的勇气，成为“逆风飞翔的龙”。

　　或许，中国儿童文学追寻的“轻”，不得不始终与某种蕴于民族文化深处的“重”系结在一起。读毛晓青的《国之根脉：给孩子讲中国精神》，理解民族精神之“重”，对于表达和表现儿童文学之“轻”，有着同样重要的意义。正如卡尔维诺所说，“如果我们不能体味具有某种沉重感的语言，我们也就不善于品味语言的轻松感”。在他看来，文学的“轻逸”绝非抛却世界的沉重，却是以文学的智慧和方法，改变这沉重的形态，使生命虽在无可避免的负重之下，也依然能够轻快地跳跃，自由地飞翔。

　　这种经过“深思熟虑”和“严密思考”的“像鸟儿那样”的“轻”，值得儿童文学一再回味、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