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文学的温度与远方

主题：童年的力量：儿童文学中的生命叙事与自然书写

嘉宾：江苏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儿童文学作家 祁智（中）

　　  黑龙江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儿童文学作家 格日勒其木格·黑鹤（右）

主持：《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记者 郎浩舟

　　5月16日下午，在第二届东北图书交易博览会全民阅读“红沙发”系列访谈现场，儿童文学作家祁智与格日勒其木格·黑鹤围绕“童年的力量：儿童文学中的生命叙事与自然书写”展开探讨。台下座无虚席，家长、孩子、出版人与媒体记者共同见证了这场关于文学与成长的真诚交流。

　　祁智，江苏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代表作《芝麻开门》陪伴了一代孩子的成长；黑鹤，黑龙江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以《黑焰》《驯鹿六季》等自然文学作品闻名。两位作家一南一北，风格迥异，却因对儿童文学的共同热忱相聚于此。

　　生命叙事：文学是一面镜子

　　“我所有作品都源于真实生活。”祁智坦言，他的创作始终遵循幼时母亲的教导“看见什么写什么”。他以新作《方一禾，快跑》一书举例，这本书的灵感来自30年前的一次采访。他坦言，这部改编自30年前真实事件的作品，内容始终在内心发酵：“当年我采写过万字通讯，但直到我把照顾病重母亲的记忆等揉进去，故事才真正‘活’了过来。”

　　谈及真实性与艺术性的平衡，祁智将二者的关系比作“揉面”——“真实是面粉，艺术是揉面的手劲，两者交融才能蒸出有生命力的馒头”。他认为，艺术加工并不是对真实的背叛，而是对生活本质的提纯，关键在于“细节提炼”与“不刻意”。对于“细节提炼”方面，他谈道：“我会在厨房反复演练书中的‘西红柿炒蛋’情节，直到写出油锅刺啦声和焦香味。”祁智还分享了与小读者之间有趣的故事。在一次签售会上，曾有小读者开心地说道：“祁智叔叔，我按照您书里的描写真的做成功了一道西红柿炒鸡蛋！”

　　对于“不刻意”方面，他还特别提到《方一禾，快跑》书中对奔跑意象的打磨：“真实事件里孩子为买药拼命跑，我加入自己儿时‘跑出耳旁风声’的肌体记忆，让奔跑既是求生本能，更是生命张力的外化。”

　　在儿童文学创作中，祁智拒绝将苦难包装成励志故事。当面对主持人追问：“如何让孩子从这类作品中获得力量？”祁智的回答朴素却深刻：“文学不是答案，而是一面镜子。当孩子看到方一禾在奔跑，他们会想起自己为家人做的每一件小事，这就是共鸣。”

　　黑鹤对此深表认同。他提到内蒙古牧区的一个小读者，因阅读《三体》爱上科幻文学。“成年人常低估孩子的理解能力，其实他们需要的是真正有深度的儿童文学。”

　　自然书写：让风吹进孩子心里

　　“孩子们太需要补上自然教育这一课”，黑鹤的发言引发阵阵掌声。黑鹤的作品始终聚焦草原与森林的生命图景，他回忆童年时在草原与猛犬为伴的经历，引发现场观众的沉思。他提到作品《北方森林的动物故事》，书中揭示了人与自然共生的自然逻辑：“人类不是自然的主宰，而应与所有的生命共享自然。”

　　这位蒙古族作家用三个故事诠释了自然文学的意义：在西藏那曲公益之行中，他目睹藏羚羊从濒临灭绝到种群复苏，为自己曾经创作的《最后的藏羚群》寻找到一个完全的注解；在呼伦贝尔大草原上，牧民开始用直播展示真实草原生活，让大众了解“诗与远方”之外艰辛的草原生活；在一次校园讲座中，一个男孩告诉他：“读完您的书，我真正意识到我们应该热爱自然，关爱小动物，绝不购买野生动物制品。”

　　遥望未来：在科技浪潮中展现文学创造力

　　面对AI技术对儿童文学的冲击，两位作家观点各异却殊途同归。祁智担忧技术裹挟下的平庸化，AI能模仿文字，但模仿不了孩子跑起来耳边生风的感觉。他即兴演示如何讲解“草长莺飞”，要让孩子看见青草长向天边，听见黄鹂飞过头顶，这才是文学的生命力。

　　他用AI生成的《方一禾，快跑》仿写片段举例，“文字流畅，但全是套路”。他提到由AI仿写的其中一句话“男孩擦干眼泪，迎着朝阳继续奔跑”时摇头道：“孩子摔倒后，可能会哭，甚至赌气坐在地上。这些‘不完美’才是人性的真实。”祁智将AI比作从1到亿的加速器，但强调从0到1的创造力不可替代，“若依赖AI伪装或武装自己，只会沦为平庸，真正的作家必须活在独创性中。”

　　黑鹤更显乐观，他边打开手机里的某外卖APP边说道：“凌晨两点，宾馆里的智能机器人将一份外卖送到了我的房间，但这对于20年前的我来说就是科幻情节，新一代的孩子注定比我们更早适应科技变革。”但他强调，无论技术如何进步，文学的本质仍然是创造，作品中独一无二的细节是AI无可创造和替代的。

　　黑鹤说：“通过电子屏幕看到的森林、草原，和真实的荒野有本质的区别。”他提及科幻小说的启示：高度文明的外星人选择回归田园生活，“科技终将反噬人类”的隐喻发人深省。

　　黑鹤认为，文学价值一定不会消亡，重要的是作品能否跨越信息鸿沟，触及心灵。

　　播撒传承：文学的力量照亮童年

　　面对“在快餐阅读盛行的时代，儿童文学如何让下一代继续相信文字的力量”这一问题，两位作家的回答，揭开了文学传承的深层逻辑。

　　祁智回答道：“我从不担心孩子不读书，只担心大人不用心写书。”祁智回忆道，在小读者寄给他的读后感中，有一封来自四川凉山的小女孩的信让他尤为印象深刻——“方一禾跑丢鞋子的那章让我印象深刻，我也跑丢过鞋。妈妈说，书里的孩子摔倒了会勇敢地接受疼痛，现实中的我也可以做到。”

　　祁智正在筹备的新书同样充满着文学的力量，他透露，书的主题是关于乡村家庭的孩子如何理解离别。“这不是一个讨巧的题材，但必须有人写”，祁智提到曾与出版社的编辑反复讨论：“不能写成苦情戏，而要写出孩子自己都没察觉的韧性——就像石头缝里长出的野花，自己都不知道有多顽强。”

　　黑鹤则谈道，在西藏那曲目睹藏羚羊群悠然漫步公路旁的场景后，他更坚信文学的力量。“孩子们通过我的文字触摸到的不仅是动物故事，更是对生命尊严的认知。这种认知会让他们拒绝伤害自然，懂得人类只是地球生态链中的一环，从而影响孩子一生。”同时他还提到，“我们总在讨论如何改变世界，其实答案很简单：给孩子一本值得放在枕边的书。”访谈过程中，他也表达了自己内心最真切的愿景——一个孩子读完他的书，当他将书放下，能够感受到从中国北方旷野吹来的风。

　　祁智与黑鹤的对话，揭示了儿童文学的两重使命：一面是记录普通孩子的坚韧成长，让困境中的心灵找到共鸣；另一面是重建人与自然的联结，在城市化与科技浪潮中守护对自然万物的敬畏。

　　祁智所说“写作者要做的是诚实面对生活”，黑鹤坚持的“感受旷野的风”，这或许正是儿童文学的力量——它不提供标准答案，却在无数孩子心中种下真实的种子。当这些种子随着岁月生根发芽，终将长成属于他们的生命叙事，正如祁智笔下方一禾的奔跑、黑鹤书中永不停息的风。

　　（本版图片均由本报记者刘振兴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