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不语亦为诗

法源寺丁香 资料图片

　　大约是女儿上小学三年级的那年初春。一天下午放学后，书包还背在肩上，她就急切地跑到小区的花园里，说是要寻找五瓣的丁香花朵，并很严肃地告诉我们，这是老师布置的作业，希望每个同学都能找到一朵五瓣丁香花。因为五瓣丁香代表着幸运、福气和智慧。

　　于是，我们也帮着她一起找寻着。说实话，虽然小区里有不少棵丁香树，每年春天我们也会在小区里或者去远处的各个公园观赏丁香，徜徉于树荫花海，陶醉于那幽幽的花香，可还从来没有注意过丁香花瓣的结构形状，只记得枝头最常见的大多是四片花瓣的小小花朵，有淡紫色的、有粉红色的、有白色的。脑海里关于丁香的文字，也多是“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之类，再就是戴望舒的那首浸泡着满满惆怅滋味的《雨巷》。总之，以前所有的关于丁香的记忆都是这样的情调，带着浓郁的愁绪和幽怨，似乎从来没有把明媚、喜乐等“正能量”的意境和它关联起来。至于五瓣的丁香花朵也真的没怎么见过，或者说没有刻意地留神过。

　　那天在院子里寻找了半个多小时，我眼花脖子酸，也没能找见一朵符合要求的五瓣丁香花。正想对老师的要求吐槽几句时，孩子却在不远处兴奋地喊起来：“找到了！我找到了！五瓣丁香！”我快步赶过去，只见在孩子双手轻轻拽着的一根树枝上，几十朵花之间，真的有一朵很明显是五瓣的。它平静地和满枝的花儿开在一起，并无什么特别耀眼之处，不仔细观察，还真的没法看到。再细一瞧，这一棵树上的花儿足有几百朵，可五瓣的还似乎只有这一朵。我心中又不禁抱怨：这丁香树咋就这么吝啬，咋就不舍得多开些五瓣的花儿呢？

　　转念又想，有道是物以稀为贵，稀少而难得一见的东西，才更具有价值。五瓣丁香花应当就属于这样的金贵品种。也正因为如此，人们才赋予了她那么美好的寓意。寻找这样的东西，是既要耐心又要细心的，很考验人的观察力和注意力。对于孩子们来说，更算得上是一次极好的性格的磨炼。大千世界，多姿多彩，从来就不缺少美好的事物，只要你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有一种坚定不移、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毅力和勇气，你就能遇见这些美好。寓意幸运、福气、智慧的五瓣丁香便是这样的美好。想到这里，我心中不免为老师布置的“寻找五瓣丁香”的这道作业叫好。

　　那之后，每年的春天我们都会记着和孩子一起去寻找五瓣丁香。而在我们坚持不懈地努力下，每次我们都能找到几朵五瓣丁香。拍照记录，成为每个春天最快乐的事件之一。当然我也知道，不同形状的花朵只是花卉天然的生长规律，也不乏一些偶然的因素，本质上并无关人的运气与福祉，但当人们将一份美好的愿景寄托于这原本平常普通的花草之上后，日子也就多了一份记挂，一份希望，波澜不惊、五味俱全的日常生活便增添了又一份乐趣。

　　说到丁香花，又不能不提北京的法源寺。厚重的历史文化，使得这座千年古刹素有“一座法源寺，半部中国史”的盛名；满园的丁香如云，又为它赢得“京城八景之一”的美誉，成为每个春天北京城里最为热闹的赏花打卡点。而始于明清时代的文人雅士相约踏青赏花、吟诗唱和的“丁香诗会”更是让寺里的丁香附着了浪漫的诗情画意。

　　我第一次走进这处满身光环的名胜之地，还是一年前的早春二月。彼时虽已大地回暖，但仍有几分料峭春寒，稍显寂寞空落的寺院里，几百株丁香树和海棠，被阵阵北风拍打着，沉睡在梦中，将醒未醒。但枝头饱满欲绽的花蕾无疑又在告诉人们，它们正积蓄着力量，等待着春风的呼唤，为岁月展露最美的容颜。我便没有多打扰它们，只在心里默默地记下了“四月，丁香盛开”。

　　终于等来了春风、等来了雨水、等来了清明，也就等来了法源寺里丁香的怒放——或许应在怒放之前加上一个“温柔地”前缀，因为，我眼里的丁香是悄然地、静静地绽开的，开得那么与世无争、那么寂然无声。

　　丁香盛开时节的法源寺，简直就是丁香的海洋，熙熙攘攘的游客，就像是海洋中的一只只小舟。人们来这里看丁香，也是为了看丁香背后的故事和人。男女老少挤挤挨挨地穿梭在丁香丛中，拍花的，拍人的，谁都不闲着。几个身着传统服装的帅哥美女，干脆被一群提着单反相机的老大妈生拉硬拽当起了镜头前的模特儿。

　　更有一些攥着手机、挂着相机，在树下钻来钻去，目光像篦子一样梳理着花儿的游人，赏花的同时也在寻找五瓣丁香，时不时会听到“快来，这儿，五瓣的”。伴随着呼唤，一阵风似的，卷过去一群老老少少的游人，举着手机、照相机，按着发现者的指引，把镜头对准那一朵深藏在满枝繁花中的五瓣丁香，拍个不停，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看得出来，他们都在为找到了五瓣丁香而兴奋。更显然，他们懂得五瓣丁香。

　　也有人在同一棵树上发现了六瓣甚至七瓣的小花朵，有位游客还说，他曾在这里看见过七瓣、八瓣，甚至十五瓣的丁香花朵。但是，似乎都没有五瓣的花朵那样让人惊喜，那些花儿也没能以花瓣的众多而替代五瓣丁香在人们心中的位置。我没有去考证最初是谁给了五瓣丁香那样的殊荣，让它承载着那样美好的意愿。或许这个寓意和赋能本身，并没有多少科学的价值，但口口相传，渐为共识，便成了芸芸众生的一份寄托，让人们有了情绪的释放口，这就是五瓣丁香不同于其他花朵的价值。

　　来了两次，都与久负盛名的“丁香诗会”擦肩而过。没能目睹诗人兴会、轻吟慢诵的风雅景象，不免感到有些遗憾。但放眼那一片丁香的海洋，我不禁又欣喜而满足，眼前这盛开的花儿不正是天地间最美的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