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一代草圣”林散之的精神世界 揭示人生与艺术的深层奥秘

――评路东《不俗即仙骨:草圣林散之评传》

作者:余荣虎 来源: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 时间:2022-06-27

  □余荣虎

  图书信息

  书名:《不俗即仙骨:草圣林散之评传》

  作者:路东

  定价:98.00元

  ISBN:

  978-7-5594-6156-8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最近问世的路东先生的力作《不俗即仙骨:草圣林散之评传》(以下简称《评传》)在人物评传写作的方法与思路上具有开拓意义,不仅将林散之研究推向纵深,也为如何看待艺术成就、个人名气与时代的艺术氛围、现实需要之间的复杂关系提供了新的方法和视野。

  传记作者往往难以避免两重困境。其一,看不透也理解不了传主的内心世界和精神追求。没有一个正常人的内心世界是对他人完全敞开的,其原因部分与隐私有关,更多是与心灵的神秘性、超验性有关,即如尼采所说“内心有混沌”。越是能攀上顶峰的人,内心越难以窥测。而精神追求根植于心灵深处,无论成败得失,它总是不期而至,为人提供切实、恒久的内在动力和慰藉,但极少有人将其形诸语言和逻辑。其二,视角以及对传主的情感态度也在相当程度上给传记作者造成困扰。一般而言,作者对传主都有相当高的认同度,有热爱、敬仰、崇拜之心,因之仰视传主。当然,相反的情形也存在,由于缺乏认同,有厌恶、憎恨、鄙视之心,因而居高临下,肆意毁谤。这两种情形都会导致对传主内心世界和精神追求的隔膜、误读、遮蔽,乃至扭曲。

  而人物评传真正的价值就是客观、准确地发掘传主暧昧、混沌的内心世界和不为人言的精神追求,如果仅仅停留在记录传主的传奇经历、逸闻趣事、丰功伟绩,那就只见皮相而已。因此,评传作者必须具有识人之智和不为喜恶左右的视角,《评传》真正做到了这两点。作家路东发蒙至今,一直沉迷在自己独特的精神世界之中,他为世人所知的是布衣诗人,不为世人所知的是深研西方哲学著作和中国古代典籍,且自有心得和建树,对诗书画具有独特的见解和品鉴能力,因而,他的《评传》既有对林散之诗书画的公允评价,更有对林散之从私塾先生到书法大师精神发展历程的准确描绘与追溯。

  作者没有单线条地剖析林散之的书法发展历程,而是将书法成就放置于纵贯其一生的诗书画生涯之中,全面追寻其诗书画人生,不仅展现了林散之何以在草书艺术上登临高峰,还睿智地分析了这一高峰到底有多高。

  任何领域中取得非凡成就者,首先必得天赋所赐,此乃常识,但天赋何为?世人或感神秘莫测,或不以为然,作者只轻轻点出12岁时林散之即为乡邻写春联,字体“端庄对称”,将天赋具体化。12岁能为乡邻写出“端庄对称”的春联者岂止林散之一人?何以只有林散之等少数几人问鼎当代书坛?作者通过林散之一生的两件大事回答了这个问题。一是1930年33岁的林散之赴上海求师学艺于黄宾虹,为期一年;二是1934年林散之在兵荒马乱中历时8个月,只身游遍中西部名山大川,行程1.6万多里,在山水之间实地写生,师法自然。于此二事之中,作者让我们看到了天赋、精神追求与成就之间的深层关联。

  也许任何领域的佼佼者都是难分上下的,最终问鼎之人,是一系列的因果使然。正如人是历史和现实中的人,艺术也是如此,没有单纯的、绝对的第一。作者对林散之诗书画境遇的剖析、对林散之与高二适诸君书法成就与境遇的阐释,可谓道出了艺坛亘古不变的规则,足以宽解林散之的惆怅,更堪慰藉那些独步天下却声名寂寂的艺术大师。从林散之的个人境遇中,作者揭示了个人声名与时代及现实的关系,或者说,作者探究的是命运的秘密,也是成功的秘密。

  《评传》从传主个人经历中,探究了精神存在及其意义。尘世之中,世人多疲于奔命,亦属理所当然,然而,人之高贵或许即在肉身之外还有精神存在,精神追求最终决定人的生命流向。就办实务的能力而言,作者详细介绍了传主一生所做两件大事:营建缑山果园和修建圩堤。以如此出色的实干能力,林散之若以实务谋取财富,或许富贵可期,但精神追求最终决定了林散之的人生走向。作者并没有否定对物质、财富追求的正当性,但为我们展示的传主在谋生与志趣、物质和精神上的取舍,却别有深意。小康之家的林散之有务实的智慧,但他将自己的心思、精力都用于诗书画,最终登临艺术高峰。如此人生对于传主有何意义呢?如果说叔本华对人生的看法“绝大多数人的一生也只是一个为着这生存本身的不断的斗争”“任何一部生活史也就是一部痛苦史”有一定的道理,那么,诗书画艺术使林散之从绝大多数人中脱离出来,幸运地成为特别的少数个体。艺术不是减轻了他作为人的本体性痛苦,而是为他带来了真正的快乐,显示了人的存在的精神维度。

  海德格尔说,作诗乃是人之栖居的基本能力。或许当代哲学家、美学家叶秀山对海德格尔著名哲学命题的阐释更能直接揭示其意义:“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即“人劳作地居住在大地上”,而“‘劳作’不仅仅为‘物质’欲求所驱使,‘劳作’不是为了直接‘占有’,除‘占有’性‘劳作’外,还有‘不占有’的‘劳作’”,从而实现人的自由。林散之的人生选择几近于此。作者对林散之精神世界的追寻,让我们看到了人存在的多样性,让我们在技术主义和物质欲望压抑之下,可以重新审视自我与外界、物质与精神之关系,重新思考存在的意义,重新唤起生命中的诗性与神性。

  此外,值得特别指出的是《评传》的语言在当代汉语写作中无疑是别致的,雅丽而不艰涩、晓畅而不浅俗,集诗性、哲理性于干净之中,这该是源于作为诗人的作者多年来在诗歌写作中对语言的思考、试验与操练,也得益于作者对哲学典籍的研读。意大利哲学家、文艺批评家克罗齐说,语言属于人的精神生活的一部分,是人的种种爱好中的一种,是人的欲望、意愿和行动、习惯、想象力的腾飞之一种,是人的行为举止之一种。此论对于《评传》的语言风格算得上遥远的知音。即使单从语言这一方面说,《评传》也是笔者阅读过的最好的人物传记之一。

  《评传》通过对一个沉迷于诗书画的艺术家的精神世界和心灵秘密的缕析,不仅让我们看到一个人如何坚守精神追求,而且揭示了传统艺术如何与现代碰撞、交汇。作者以智慧之光穿透了重重遮蔽,还原了林散之精神发展的历程,林散之的不凡和平凡都被作者展示得那么逼真,让我们感觉与大师相隔如此之远,又如此之近。因此,它适合于所有对精神有所关注、对艺术有所热爱、对传统有所思考的读者。

  (作者系南京晓庄学院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