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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于故乡的审美体验
――第九届重庆文学奖获奖散文集《山河爽朗》赏析
来源: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 时间:2022-03-24
□杨耘
新近获得第九届重庆文学奖的《山河爽朗》(吴景娅著,重庆出版社2020年11月出版),被作者称作“致重庆的情书”。这是吴景娅近年创作的散文结集,凡28篇。
一、现实关怀
(一)故乡与异乡。《山河爽朗》是吴景娅写给重庆的情书和礼赞:它们“像诚实的星辰和嫩芽,迫不及待地向这方天空与水土表达着感激;也像无法行走的兀崖与树木,向奔跑着的重庆献上爱情”――这是此时中年吴景娅对于故乡炽热的抒发。
然而,青年吴景娅却有过对故乡的“遗弃”,而逃往异乡广西北海。那是1993年。“我坦诚,我曾是重庆的背叛者。尤其是三十多岁时,我对这座城已嫌弃之极,包括它的山高路不平、飞扬跋扈酷冷酷热的气候、烂朽朽的街道、战吼似的说话方式、总是摆脱不了大县城氛围的那种style……”〔《很幸运,我活在了重庆(代后记)》〕当自己无法选择故乡、无法改变环境且胸有块垒时,远离是一种选择。从植根农耕文明的内地,去到沐浴海洋文明的北海,吴景娅是浪漫的、决绝的――这是彼时青年吴景娅的心境。
但是,吴景娅竟然在1998年2月坐着火车回到了重庆,彻底离开了她拼命飞翔着去的地方。为什么远离又回归?
故乡和异乡毕竟是一个悖论。或许地域文化冲突带给她某种孤独和无助?但是,首当其冲的是故乡的吸引力,这时重庆已升格为直辖市,正展翅欲飞。可以相信,在吴景娅心中故乡和异乡的分量因冲突而彼此成就,她的生活阅历和文学视野已大大拓展了边界。因了这份拓展,她坦言“很幸运,我活在了重庆”;也因了这份拓展,让我们对《山河爽朗》这样一部“献给重庆的情书”有了不一样的期待。
(二)赞美中直视,评述中建言。深刻的反思一直伴随《山河爽朗》,它保持了一个作家应有的警觉,她对于故乡展开了若即若离的审美评判。
对于文化建设中存在的问题,她痛心疾首:“岁末,我攀三百梯、下金刚坡,回旋于高店子街与小天池,奔走于歌乐山的阴阳,只为寻得傅抱石在这里曾有的寓所。问了数不清的路人,皆不知。最要命的是,偌大个歌乐山竟无人清楚傅抱石为何许人也。……我戚戚焉。细数数,从一九四六年到如今,才半个世纪过去,一些经历那个岁月的人还健在。但已有一把无形的刀,把我们与这个城市的过去分割。我们患上了集体的健忘症,该死的健忘症。”(《一个人与一座山》)
吴景娅抗议城市扩张破坏了人与土地、人与自然的联系。“我在想,为何中国当下的一些县城会变得不伦不类、毫无特色地恶俗呢?”但她也有惊喜:荣昌的道路“像是从自然之树上生长出来的根须,小心翼翼地向城市延伸,带着自己应有的敬畏与察言观色的懂事。它们几乎是很轻地把自己放在了大地上,生怕惊了自然的酣睡或小憩”。(《海棠悬念》)
现代病也在吴景娅关注中:“每每置身于朝天门批发市场,我都会百感交集――它像这个世界上最硕大无朋的奇妙机器,吞进了无数吨的渴望、欲求、汗水、痛苦的泪以及拼搏时的呼喊,吐出的也许是财富、胜利的笑容,也许就是无奈与绝望。”(《大门无形》)
(三)写人文异彩,与故土共重生。读者从《山河爽朗》的诸多篇目中,赫然见到从古至今翩然而至的重庆人,他们或坚毅执着,或勇猛无羁,或才艺惊人;男人顶天立地又深情款款,女人柔情似水又志向天成。她用《重庆的眼神》写各种各样的重庆人:来自共和国新一代的女将军、重庆长江轮船公司总船长、享誉国家级荣耀的服装设计大师、川剧艺术家、科学家、歌唱家、大律师、文物修复专家、南丁格尔奖章获得者、重庆第一位鲁迅文学奖获得者、前女子国足队长、警察、抗癌英雄母亲……
像吴景娅在《红桥少年》中解剖自己一样,许多平凡的当代重庆人得以出镜。2020年疫情突发,“出门,与人迎面相逢,竟都没认出戴着口罩的那个人便是几天前还聊得热火朝天的芳邻。还隔着四五米远呢,她迅速地背身大叫:快走!你快走!我也如临大敌地疾奔而过,仿佛在摆脱死神的追捕……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死亡这件事有了如此的敏感?”
重庆的巨变在1997年之后。作为最年轻的直辖市,经济、文化、交通建设均实力勃发,还是美誉度很高的网红城市。吴景娅从异乡回到故乡,参与了这座城市的建设,方能准确而个性十足地表现重庆人的精气神:“这些眼神就是这座英勇之城、坚韧之城的某种Logo,永远向外,充满着好奇,接纳一切,兼容一切;也是这座魔幻之城最个性的细节:平平仄仄的石梯,逶迤狭窄的小巷,面朝大江贴崖而立的吊脚楼,上天入地穿楼而过的轻轨……”(《重庆的眼神》)
二、美学范式
《山河爽朗》以思绪饱满、笔法灵动、语言唯美而打动人心。
(一)爽朗与含蓄。《渝之北 城之口》《芙蓉之下,江之上》《绝色巫山》《向神话致敬》等等篇章,均有大兵压境、大破大立、气势如虹的笔锋,如在《渝之北 城之口》中写道:“城口的山水更接近铁血丹心的汉子气。尤其当你站在三面皆为万丈悬崖的将军台上,抬眼望,仰天见,却是被四周的奇峰怪石围困。而它们就在你作困中兽时,轰隆俯冲而下,像是来自苍穹的天兵天将。”在类似的描写与抒发中,如果读者试图与吴景娅的文思对垒,恐难有招架之功和还手之力吧。
相对于爽朗的含蓄,吴景娅也写得出人意料:“北碚是个让人做梦的地方,小情小调,大爱大恨,几乎成为一种基因,传承于北碚人的骨血里……小城人无怨无悔地爱着自然与文学,让小城离乡村很近,离优雅很近,离一切的形而上很近。”(《少女之城》)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二)华丽与朴实。吴景娅对于文字近乎苛求,首要标准便是“美”,美得独特。东水门大桥“据说设计者的初衷是把它设计成天梭或钻石状,我却更愿意把它想象成具有挑战性的匕首;而一条条的斜拉索整齐有序排列而成,宛如主塔伸出的一只只手在抓住大地,又如蝴蝶长出的薄薄翼翅。并且,它更是位懂得衣着色彩搭配的时尚达人:主塔是银灰色,桥梁为橘红――燃烧的火焰中,银凤凰涅 而出……”。(《红桥少年》)
华丽婉转的美声固然激荡风云,清澈见底的小曲却能照见人心。朴实也是吴景娅的追求。“金砂与他的老师刘雪庵一样,皆属天才型的艺术家、音乐痴迷者。应该说,他们二人的相似度达到了百分之八十以上,包括他们的文质彬彬、略带忧伤的面容,以及病梅瘦鹤的气质,甚至他们沉浮、绝望、柳暗花明的人生经历……”。(《对面山上的姑娘》)如此朴实无华的铺陈,让人对创作了《何日君再来》《对面山上的姑娘》《红梅赞》等经典名曲的两位音乐大师印象深刻。
(三)凌厉与微弱。《山河爽朗》中,另一组美学形态也相当引人注目,那就是凌厉与微弱。凌厉者,气势猛烈也。用这样的词形容一位女性作家的作品风格,希望不遭人诟病。试举一例:“突然,乌江南岸李家湾一带山峦摇晃、大地颤抖,来自地狱般的巨大声音轰然大作,如烈焰一样地在天地间蹿来蹿去,那是魔鬼的合唱。上天开始用它毫不怜悯与颤抖之手,一层一层拉下峭壁、悬崖、岩石和人类的任何侥幸心理,凌空把这些地球上足够巨大的存在一股脑向乌江扔去――那是成千上万吨的巨石或泥土,顷刻成了这只手任意戏弄的玩具,想怎么扔就怎么扔。”(《你不知道上天何时翻脸》)真是凌厉雄健,“一吟天地起神风”!
与凌厉相对应的微弱,也是吴景娅所擅长。微弱,也许就是人类面对大自然的无奈吧。“我承认,我曾在解放碑的街头痛不欲生!那是二十年前深秋的一个下午,我在这里的一家照相馆拍护照登记快照。一小时后,我必须拿着照片到市公安局办好证件才能尽快地飞泰国曼谷,去奔丧!早上,旅行社突然通知我,父亲在那边因病离世……”(《和我在解放碑街头走一走》)
“有那么一瞬,这一河大水,竟让我的眼睛湿润――它们,是作为个体的我短促生命中难得目睹的河山之变。这些年每次路过巫山,我都有这种请安的冲动:向长眠于水下的历史、房舍、墙垣、城门、家园……突然掉下去的深渊,深不可测的人的命运……”(《绝色巫山》)这是文学表达,也是哲学思考。你说它是凌厉了还是微弱了?都是,都不是。皆好。
爽朗与含蓄,华丽与朴实,凌厉与微弱,它们不仅分别是技巧,是风格,也是美学原则和艺术理念。它们在对立中靠近,在绽放中重生。
(作者系《山河爽朗》责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