镌刻两套许渊冲译作的出版印记

2019年1月，时任五洲传播出版社副社长荆孝敏（左）到许渊冲先生家里拜访，给先生送去样书和红围巾。

五洲传播出版社 供图

　　好书一定是长销书，是几代人可以阅读的书。价值出版是长销书的根本。策划出版长销书是编辑工作的终极目标。

　　2021年8月，退休之际，我请社里发行部门的同事帮忙提供了一些自己策划的图书销售数据，梳理一下20多年的出版工作，惊喜地发现一些图书已经长销了十几年，其中两套书就是许渊冲老先生的中译英译作，发行量大大超过自己的心理预期。一套是2005年策划出版的中英对照版“中国传统文化精粹书系”6种，一套是2010年策划出版的“许译中国经典诗文集”14种。这两套书自出版到现在多次重印，持续销售，还产生了外溢效应，延伸出一些相关图书，形成了一条产品线。

　　好的选题源于实践

　　好的选题源于工作实践，源于用心，源于顺应时代发展要求。这两套图书的选题策划也是如此。2004年，我开始负责五洲传播出版社的发行工作，同年夏天，参加了在瑞士日内瓦举办的旅游节，销售一些中国的工艺品和图书，感受一下国外读者对中国图书的需求。当时，社里刚刚开始面向市场销售图书（之前主要出版供我国驻外使领馆用的外宣图书），适合一般外国读者的图书品种不够，我们就在书店采购了一些其他出版社出版的供国内儿童阅读的唐诗宋词书（注音本）。现场销售时，一些喜欢中国古诗词的国外读者，按照汉语拼音勉强可以读出来，但是完全不知道什么意思，更不能体会其中的意境之美。于是，让外国读者读懂中国古诗词，与他们共享中国文化之美便成为我的一个工作理想。

　　从瑞士回来后，我就开始找中国古诗词的外文译本。正好一位先生找到我，其父王玉书老先生1917年出生，早年毕业于沪江大学英文系，在父亲近百岁生日时，他想把父亲翻译的唐诗结集出版。机缘巧合之下，一位合作伙伴又向我推荐了许渊冲老先生，他曾是许渊冲在北京大学的学生。许渊冲生于1921年，先后毕业于西南联大外文系和清华大学研究院外国文学研究所，曾赴法国留学，擅长把中国古典诗歌文赋翻译成英文和法文，也擅长把英语、法语文学名著翻译成中文，成就卓著，被誉为“诗译英法唯一人”。许渊冲这样的作者正是我急需找寻的。旋即我们去拜访许渊冲，看过许渊冲的翻译作品后，双方交流了想法，一拍即合，相见恨晚，从此和许渊冲结缘合作17年。

　　策划“中国传统文化精粹书系”

　　古诗词是中国文化的精华。诗词是“有声”“无形”的语言艺术，绘画是“有形”“无声”的造型艺术；中国古诗词是诗词中有画，中国传统绘画是画中有诗词。策划这套书旨在融通中国诗词、绘画艺术，将中国诗词与绘画艺术所反映出的中华独特的审美理想和文化精神介绍给不同语言文化背景的读者，以期共享中国文化之美。许渊冲用中英文为这套丛书题词：共享中国文化之美（Enjoying beauty in Chinese culture）。

　　“中国传统文化精粹书系”（中英对照版）包括《精选唐诗与唐画》《精选宋词与宋画》《道德经与神仙画》《精选诗经与诗意画》《三字经与中国民俗画》《精选毛泽东诗词与诗意画》6种，其中第一版的《精选唐诗与唐画》译者是王玉书，《三字经与中国民俗画》的译者是杨增印，其余的译者都是许渊冲。后来为了保持丛书翻译风格的一致性，《精选唐诗与唐画》再版时选用了许渊冲的译本。因为感觉法国和中国都有悠久的历史文化及文学传统，法语人口基数比较大，正好许渊冲也翻译了一些古诗词的法文，所以我们选择了《精选宋词与宋画》《道德经与神仙画》《精选诗经与诗意画》出版了中法对照版。

　　2005年10月，丛书出版。至今这套书不断加印，我们也及时与许渊冲续签协议，有的加印超过10次。这在外文版的图书销售中是成功的案例。中国出版界的老朋友法国友丰书店的潘立辉看到3本中法文对照版样书后，专门给我写了一封信，大加赞赏，在法国做了很多推广工作。2009年，3本中法文对照版版权输出给法国一家出版社，他们每种每次印1000册，加印过多次。当时我们希望法方出版社能够对译文进行修改完善，使其更符合法国读者的阅读习惯，但后来法方出版社的编辑说，译者的法文译文比他这个法国人翻译得还生动流畅。

　　再推“许译中国经典诗文集”

　　与许渊冲合作后，我发现虽然许渊冲翻译水平很高，但是市面流行的许渊冲版本有些内容处理比较随意，许渊冲早期可能对中文版本选择也不太讲究，没有特别筛选，因此没能把最经典的中国传统诗文版本分享给读者，也不益于传承。

　　2010年，我们与新加坡世界文化出版社、中华书局合作，成功申请了中国文化著作翻译出版工程项目，统一选择中华书局出版的最权威的中文版本，请许渊冲重新整理译文，第一次系统出版了“许译中国经典诗文集”14种，包括《诗经》《道德经》《论语》《汉魏六朝诗选》《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元曲三百首》《牡丹亭》《长生殿》等。该套诗文集出版后被市场认可，受到很多读者欢迎，公认是许渊冲译作中最好的版本，再版重印多次，现在依然在销售中。实际上这是一次抢救性的整理，这套书出版时，许渊冲已经90岁了。这套书出版之后也得到了业界肯定，获得2012年度输出版优秀图书奖，并荣获第五届中华优秀出版物奖图书提名奖。

　　这个选题还外溢形成了系列品牌图书。2019年，我们推出的“中华之美”丛书，包括8个分册，选取从《诗经》以来的中国经典诗词、经典译作和绘画作品，其中中英对照8种全部采用许渊冲译文，中法对照8种中，许渊冲的译作也占了半壁江山。2020年，“中华之美”丛书出版了第二辑，选取的是从《诗经》以来的优秀韵文和绘画作品，中英、中法、中西对照，共24个分册。“中华之美”丛书主要面向国外读者介绍中国古典诗词和绘画艺术概貌。另外还延伸出版了一系列古诗词中英文对照并配优美插画的手账，形成了特色，受到市场热捧。

　　编辑作者成就了对的事

　　2021年6月，许渊冲先生度过百岁生日后仙逝，五洲传播出版社的同事们都非常不舍，在公众号写了文章纪念他，我给拟定的标题是“谢谢您，一路带给我们感动的许老！”这是发自内心的话。

　　2005年我们初访许渊冲时，他就住在北京大学一栋教工老住宅楼3层的一套小三居里，没有电梯。当时80多岁的许渊冲和70多岁的夫人照君，每天步行上上下下。我们很惊讶其生活状况，不堪其忧，但许渊冲也不改其乐。就是在这间陋室里，许渊冲几十年如一日，辛勤译耕，完成了中译英、中译法以及英译中、法译中等著作100多种，它们排列在书房几排简陋的书架上。在2014年许渊冲获得“北极光”杰出文学翻译奖，甚至到2017年登上中央电视台节目《朗读者》《开学第一课》的舞台之前，许渊冲这个名字并没有被人熟知。他在《朗读者》现场，朗诵自己当年翻译的第一首诗――林徽因的《别丢掉》，动情地老泪纵横，其纯粹，其赤诚，打动了观众，成为网红老人。

　　电视的影响力是爆发性的，而出版的力量则是水滴石穿。近些年，找许渊冲合作的出版社越来越多，前去拜访的人也越来越多，但每次我们去探望都注意不过多占用老人的时间，不使他感到疲劳。我们编辑经常会视季节和天气的变化，给老先生选购一些贴心小礼物带去，比如帽子、围巾、背心、外套，他像孩子一样，马上就穿戴上出门散步。我们还会带一点合他口味的蛋糕、饮料等食品，他就当茶点或早餐。2020年9月，老友摄影家赵辉跟我商量是否可以给许老拍幅照片，我觉得是一个好主意。征得他同意后，为其拍了照片。照片拍得特别好，许渊冲非常满意，拍照片时还特意戴了我们送他的帽子。后来这幅照片被其家人选作遗像。

　　我们的真诚也感动了许渊冲，许老多次说“五洲永远有我作品的优先版权”。17年来，我们出版的许渊冲英译、法译和中文图书已超过50种。

　　五洲传播出版社以“让世界了解中国，让中国了解世界”为宗旨，致力于把中国文化介绍给世界。许渊冲翻译中国经典诗文的初衷就是“要把一个国家创造的美，转化为世界的美”。我们理念高度一致，于是，与世界“共享中国文化之美”成为我们和许渊冲共同的理想。许渊冲先后4次给我们题词：“共享中国文化之美”。

　　在这两套书策划出版的过程中，我们凝聚了一群对的人，共同成就了这件对的事。我也实现了自己追求的出版理想：做对社会发展、文化传承有益，作者高兴，读者满意，市场买账的书。

　　荆孝敏 编审，曾任五洲传播出版社副社长。长期从事对外出版工作，策划出版了几百种对外介绍中国历史文化、文学、当代中国等方面图书，每年都有多个项目获得国家出版基金、中国图书对外推广计划、中国文化著作翻译出版工程、丝路书香工程、经典中国国际出版工程等项目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