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梅散文中的生态视角

作者:刘军 来源: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 时间:2022-01-14

  □刘军

  人类的历史进展过程中,分布了不同的两极力量,彼此的博弈和相互补充,会推动某种均衡状态的出现。工业化深入所带来的技术崇拜,市场化、全球化所带来的消费至上,在新世纪之后迎来了较为集中的反制性力量,构成这对立的一极的恰是生态主义的兴起。

  生态主义作为新思潮,尽管更多地在观念生产的层面上被人们加以讨论,但实际上,它并非悬浮于空中,而是细化到社会机体的各个组成部分之中。就国家、社会的层面来说,生态建设已经成为一个宏观发展体系。通过媒体可以知晓,退耕还林、湿地保护、国家公园建设、重工业安置、大江大河的源头保护、工厂与汽车的排放等重要举措,皆紧锣密鼓地加以实施。毕竟,生态主义为生态安全提供了思想和人文的路标。而生态安全与每个人息息相关,水体安全、空气质量、食品安全、土壤安全构成了切实可见的亟须解决的内容,生物多样性、气候稳定、海洋安全等则构成了生态发展的远景内容。生态主义同样也可以细化到每个人的生活中,节约用水用电、关爱动植物、降低损耗,这些都是随手可做的事情,而每一个行动细节,皆是对生态主义的回应和落实。当然,生态思想和人类的欲求存在着矛盾,尤其是高能耗、高欲望的社会现实里,这种矛盾显得更为突出。提倡生态主义并不意味着否定欲求,关键是协调其间的平衡度,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上重建一种稳定的秩序。

  从生态纪实作品到生态散文、生态诗歌,可以得见越来越多的作家由自发到自觉的转换过程。生态写作并非主题先行的产物,而是生态自觉后的自我觉悟与行动。

  作家叶梅任职《民族文学》主编多年,无论是对于少数民族作家作品的熟悉程度,还是对少数民族聚居区域的实地考察,她皆掌握了诸多第一手资料。也正是出于多年的行走和阅读,推动了叶梅生态思考的深入。她的最新散文集《福道》就记录了她的关于生态思考的点点滴滴,一方面用脚步丈量江河,另一方面在江河中体察生态观念的倒影。

  《福道》一书始终贯穿着作家的生态视角。生态视角对应着作家处理题材内容的思维路径,而生态散文的成形不仅需要生态自觉和生态视角的进入,它还需要观念、意旨、审美的协同。《福道》一书中,较为成形的生态散文作品有《鱼在高原》《一只鸟飞过锦州》《神龙架的秘密》《根河之恋》等。上述作品中既有明晰的生态理念,同时也有动人的细节。黑格尔说过,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理念与感性细节融汇在一起,考验的恰是作家的编织功夫。《鱼在高原》一文聚焦于青海湖的湟鱼洄游景观,这篇作品以历史人文的钩沉切题,其中包括青海湖的地质形成史以及湟鱼的演化历史,重点刻画的却是鱼群洄游的场景。洄游对于特定生物的生命历程而言,具备史诗的意味,而生命历程达成的形式美学具备了某种同构性,人类的智慧与情感了不得的地方就在于,能够深刻地理解这种形式美学,并产生共情的因素。叶梅用了“万箭齐发”“九死一生”这样的词语真实还原了洄游的动人场景和生命精神。通过作家的文字雕刻,湟鱼洄游这一生命壮观的场景,对于读者而言,如在眼前。在这个作品里,作家也洞见了高原生态的奇特循环形式,从表面上看,湟鱼洄游构成众鸟的盛宴,鱼鸟是一种相克的关系。本体上,却如作家所言,“鸟儿多的时候鱼儿多,鸟儿少了鱼儿也会少,鱼鸟共生,相克相依。”这种高原生态景观,其实与“天之道,损不足而补有余”的哲学有相通之处。《一只鸟飞过锦州》讲述了东方白鹳和锦州的亲缘关系,借助这一特别珍稀的鸟类在迁徙之路上在锦州的停留,作家勾勒了锦州独特的地理条件,这里有亚洲最大的湿地和优质的滩涂,能够为天空中的鸟类提供充裕的食物,温暖而安全的爱巢。因此,锦州也成为几条候鸟南迁线路的交汇点,不仅仅是东方白鹳,而是众多的鸟类会选择在这里停留。在具体的写法上,作家用了拟人化的手法,从小白鹳的视角,再现小家伙成长的故事,因而有着“细绿及团红,当路杂啼笑”的温馨效果。《根河之恋》可谓叶梅的代表作了,在极北之地的这座小城周围,有浩瀚的森林,有沿袭狩猎生活的鄂温克族,有漫山遍野的蝴蝶,有从这里走出来的作家朋友,当然还有堪称鄂温克女神的94岁的老人玛丽亚・索。独特的地理景观,独特的人文气候,独特的自然观念,统摄于这一作品之中。因为内容的丰富性,作家采取了多线头叙事的方式,以展现根河浑圆的气象。

  法国诗人波德莱尔提出“契合论”,即是把宇宙造化看作是与人心灵对应相通的“象征的树林”,尤其那首题为《契合》的诗,更被人们称誉为“带来了近代美学的福音”:自然是一庙堂,圆柱皆有灵性/从中发出隐隐约约说话的音响/人从那里过,穿越象征的森林/森林用熟识的目光将他注视。作家叶梅在江河行走中与自然对象间,有过充分的凝视和对话,她的个性情感、感悟和知性皆盛放在《福道》之中,散文是个性化的艺术容器,此言可谓不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