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短信扯出的黑色产业链

　　□本报记者 汤广花

    警方查缴的大量非法出版物及快递面单。本报记者 赖名芳 摄

 湖南省岳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宣判现场。岳阳市中级人民法院 供图

　　非法编辑、印制党的十八大、十九大理论读物及相关涉党理论读物；冒充党校老师或以上级领导等身份，高价向全国各地数千家行政企事业单位销售这些非法出版物，涉案金额高达1.16亿元……这起由全国“扫黄打非”办公室等四部门挂牌督办的湖南岳阳“5・18”制售非法出版物案案情触目惊心。

　　2019年12月25日，岳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宣判，被告人谢某永、陈某国等12人因非法经营罪分别获刑。其中，谢某永被判处有期徒刑7年10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45万元；陈某国被判处有期徒刑7年，并处罚金人民币45万元；其余10名被告人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5年6个月至有期徒刑2年缓刑3年不等，并处罚金。至此，历时近一年之久的“5・18”制售非法出版物案成功告破，一条涉及全国31个省区市、制售非法出版物的黑色产业链被彻底摧毁。

　　非法制售时政读物

　　“冰山一角”被揭开

　　事情要从一条短信说起。

　　“十九大后，各地区各部门把学习党史等作为重要内容，现强烈推荐《党史丰碑――中国共产党执政新举措领导干部学习读本》，价格为1680元/套……”2018年4月6日，岳阳市文化市场综合执法局一名负责人，收到了陌生手机号码发来的一条短信，对方自称是市委党校的王老师，短信内容是推荐购买党的理论书籍。

　　按照惯例，党的理论读物只能从上级主管单位下发，或上级部门指定新华书店购买。“王老师”的短信令这位负责人高度警觉。他认为，“王老师”有非法销售党的政治理论读物的重大嫌疑。

　　为彻底查清真相，岳阳市文化市场综合执法局的执法人员很快联系上这个“王老师”，并订购了6套《党史丰碑――中国共产党执政新举措领导干部学习读本》。几天后，“王老师”通过顺丰快递邮寄了6套《读本》。执法人员收到后发现，这些书上标注的出版社明显错误，且书籍纸张粗糙，印刷重影，颜色暗黄，书内错别字特别多。

　　执法人员立即将这些书籍送往原湖南省新闻出版广电局检测中心进行专业鉴定。鉴定结果显示，该《读本》系涉嫌盗用国家级出版社的名义，非法印制发行的出版物。

　　岳阳市文化市场综合执法局迅速将相关情况向岳阳市公安局治安管理支队通报。接到警情，岳阳市公安局治安管理支队支队长阳文益高度重视，立即向岳阳市副市长、市公安局局长唐文发，岳阳市公安局副局长廖亚文做了专题汇报。唐文发批示：此种欺诈行为，应该只是冰山一角，背后可能隐藏着一个巨大非法制售书籍的“产业链”，治安管理支队一定要提前介入，协同有关部门展开调查。

　　2018年5月9日，岳阳市决定由市“扫黄打非”办公室牵头，请求公安机关核实销售这些书籍的当事人的身份和银行账号等相关信息。岳阳市文化市场综合执法局对岳阳市中心城区范围内企事业单位进行前期调查。

　　办案民警通过调取顺丰速运公司邮寄信息，发现岳阳市有40余家行政企事业单位订购了这套《读本》，其中大部分是通过“王老师”联系的。通过办案人员进一步协查，又发现自2010年至2018年5月，岳阳地区行政企事业单位多次购买此类书籍，涉案金额达20万元。

　　盗用国家级出版社的名义，非法编辑、印刷、出版党的十八大、十九大理论读物，并利用短信和微信的方式，向行政机关、大型企业销售时政类出版物，其背后很有可能是一个集编辑、印刷、销售、运输、财务等分工明确的跨省作案团伙。阳文益称，这个案子涉及面广，涉案金额大，岳阳不仅要把案件办好，还要办成精品案。

　　2018年5月18日，岳阳市公安局治安管理支队案件侦查大队组成“5・18”专案组，决定对涉嫌销售非法出版物的行为进行立案侦查。

　　重重伪装的“王老师”终落网

　　“王老师”是谁？岳阳市公安局治安管理支队案件侦查大队副大队长冯向前告诉记者，案件要突破，首先得找到这名涉嫌非法销售的“王老师”。

　　然而，冯向前发现，嫌疑人反侦查意识极强，在真实身份前面设置了多层“保护屏障”。例如，民警调取“王老师”发短信的手机号码，发现注册人的身份信息周某文是一位长年在农村生活的农民，与持机人活动的轨迹不重合，因此判断这是假冒他人信息注册的。民警又通过调取顺丰物流的快递单信息发现，该快递是从长沙市曙光路顺丰速运分部邮寄出来的。专案民警赶赴长沙进行调查，结果快递员反映，并没有见到邮寄此类书籍的人，对方每次打电话要求快递员上门取件，而取件地点往往只是某个小商店，而且附近没有安装摄像头。

　　经过日夜蹲守，2018年5月23日，民警终于发现嫌疑人的踪迹。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民警巧妙跟踪接近。一方面，调取长沙市曙光路近一个月的街面视频监控，由于头像模糊，快递员无法确定“王老师”的真实身份。另一方面，民警了解到6月8日，长沙县图书馆曾收到“王老师”上门销售的消息，经大数据比对，最终确定了犯罪嫌疑人刘某涛、刘某兵的真实身份。

　　经查，刘某涛和刘某兵曾于2014年被湖南永州市公安局以“招摇撞骗”行政拘留，但两人并未停下违法的脚步。正当侦查工作有序进行时，2018年6月12日，刘某涛、刘某兵突然消失，多部手机全部停用，案件一度陷入僵局。为了找到犯罪嫌疑人，民警加大排查和信息收集力度。经一个月的艰苦排查，2018年7月12日，民警得知有3本非法出版物寄往贵阳，收货人正是犯罪嫌疑人。

　　民警随即赶往贵阳展开侦查，最终在犯罪嫌疑人租住的贵阳火车站旁的一家早餐店将其抓获归案。“我们在他们的临时住所内查获了大量手机、银行卡、快递面单、行政企事业单位电话本等大量作案工具。”岳阳市公安局治安管理支队民警吴岳介绍，通过对1700多个银行账号筛查，发现刘氏兄弟的进货款流向了湖北武汉华中图书交易中心的两家书店――武汉先进文化书社和武汉天立书社。

　　找到了进货渠道，民警顺藤摸瓜，前往武汉华中图书交易中心蹲守，果然发现这两家书店内存放了“王老师”曾经推销的大量非法出版物。然而，两家书店均以此书批发为由，不允许外人靠近，也拒绝个人购买。专案民警通过近4天的蹲守，发现两家书店的非法出版书籍均来自北京市朝阳区甜水园图书批发市场，于是迅速赶赴北京调查取证。

　　“我们通过侦查发现，武汉天立书社老板陈某国、武汉先进文化书社老板杨某孝为了销书便利，取得行政企事业单位的信任，特意在北京注册了两家空壳公司，并开具了上千万元的假发票。”冯向前介绍，通过陈某国、杨某孝的微信和银行转账记录，他们发现大量资金进入了一个谢姓私人账号上，而账号主人谢某永正是组织制售非法出版物的核心嫌疑人。

　　至此，通过警方长达半年的侦查和梳理，这起组织制售非法出版物案基本浮出了水面。

　　顺藤摸瓜摧毁黑色链条

　　这个涉及全国的制售非法出版物产业链是如何组织运作的？

　　据冯向前介绍，原来，1966年出生的谢某永曾在书店工作。自2010年起，谢某永在未获取出版许可的情况下，为了制售非法出版物牟利，专门聘请了张某杰、郭某江、程某、魏某安等人，形成“一条龙式”的生产线。他们私自从网络下载有关国家领导人的讲话、党史、文献、法律法规、建筑、安全、会计等资料内容，而后重新编排，断章取义，胡乱编写书名、定价、出版社名称、编委会、印刷厂等信息，并制作成非法书籍。具体而言，谢某永负责组织工作，具有大学学历、曾在北京某报社担任编辑的张某杰负责选题组稿工作，在北京甜水园图书批发市场从事书籍排版录入工作的程某负责编辑排版，曾在甜水园图书批发市场从事印刷工作的郭某江和在河北省三河市燕郊从事书籍印刷工作的魏某安则负责加工印刷、装订成册等。

　　非法书籍在河北省三河市一个地下非法印刷工厂批量印制好后，谢某永再将其销售给湖北武汉的不法书商陈某国、杨某孝等人。书商再组织刘某涛、刘某兵等一大批无业人员，赴全国各地采用招摇撞骗的方式进行销售。

　　为“证明”业务员销售的书籍是正版，陈某国与杨某孝还分别在北京注册成立文化公司，用公司对公账号专门收取各地党政机关、企事业单位的书款，并给业务员提供假的北京市商业发票。据统计，2010年5月13日至2018年5月13日，这两个公司账号所收取的非法出版书籍销售款共计2273.1万元。

　　“业务员以每套100元左右的价格进货，卖到行政企事业单位价格直接翻10多倍，每套获利可达1000多元。”冯向前以非法出版物《党史丰碑――中国共产党执政新举措领导干部学习读本》为例介绍，无业人员以较低的价格购进，一般为120―150元左右，通过层层加码、抽利，最后以1690元或1980元的定价销售出去。

　　受巨大利益驱使，这些无业人员奔赴全国各地，冒充中央、省、市等重要机关的领导干部、工作人员，采用欺骗的手段将相关图书销售到全国多地的党政机关、企事业单位。

　　冯向前说，此种行为属于典型的传统招摇撞骗的推销方式与现代电信诈骗销售模式相结合。在侦查过程中，他发现该犯罪团伙是流窜作案，全国分销，先是通过多种渠道找到当地党政机关、企事业单位的领导的联系方式，然后冒充上级领导、教授、党校老师，用微信、QQ或电话联系分销，采取快递公司邮寄与送书上门销售相结合，将书运送到终端客户手中。

　　据统计，自2001年以来，刘某涛、刘某兵等数十人向湖南、湖北、贵州等31个省区市，万余家行政企事业单位销售、邮寄相关非法出版的书籍。办案人员通过调取多家行政企事业单位汇款到北京新华聚焦文化发展有限公司、北京培英永恒文化发展中心等多家银行账户的交易明细，以及嫌疑人在快递公司邮寄的单号等，发现湖南省14个地州市都不同程度存在购买此类非法书籍现象。从2014年1月至2018年5月31日，湖南地区购买此类书籍交易次数达1441次，交易金额达3128760元。湖南、湖北、新疆、西藏等31个省区市都存在购买此类非法出版物的现象，交易金额达亿元。

　　挂牌督办严厉打击

　　鉴于该案涉及面广、案情重大，2019年1月，全国“扫黄打非”办公室等四部门对“5・18”制售非法出版物案进行挂牌督办。

　　岳阳市高度重视，市委书记刘和生，市委宣传部部长马娜，副市长、市公安局局长唐文发等领导相续作出重要批示；抽调网技、法制、治安、情报等方面精干力量成立专案组，要求务必摧毁源头，将该制售非法出版物的工厂彻底捣毁；务必抓获全部制售嫌疑人；务必摧毁全国制售非法书籍的产业链；务必全力摧毁非法出版物销售到31个省区市的网络渠道。

　　2018年9月至2019年2月，“5・18”专案组分别在贵阳、武汉等地开展第一批收网行动，抓获谢某永等12名犯罪嫌疑人。2019年3月，在北京、河北等地警方的大力协助下，专案组成功捣毁位于河北三河的一处制售非法出版物工厂，现场查获非法出版书籍近5000册，制售非法书籍纸张等各类材料3000多公斤，印刷机、装订机等大型设备12台，冻结涉案资金220万元。至此，历时近一年之久的“5・18”制售非法出版物案成功告破。

　　“本案有四个特点：一是出版物内容特殊，涉及时政类书籍，性质极为恶劣；二是购买对象特殊，主要是党政机关、事业单位和国企；三是涉案范围广，全国31个省区市都有涉及；四是涉案金额巨大。”该案公诉人、岳阳市人民检察院公诉二科副科长彭勇分析说。

　　2019年12月25日，岳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对被告人谢某永、陈某国、杨某孝等12人以非法经营罪公开宣判。岳阳市中级人民法院认为，被告人谢某永、陈某国、杨某孝、张某杰等12人违反国家规定，分别参与出版、印刷、发行非法出版物的一个或多个环节，严重危害社会秩序和扰乱市场秩序，情节特别严重，判决被告人谢某永、陈某国犯非法经营罪，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7年10个月、7年，均并处罚金45万元；其余10名被告人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5年6个月至有期徒刑2年缓刑3年不等，并处罚金。

　　“被告人的行为严重扰乱了出版物市场秩序，破坏了国家出版制度。”岳阳市“扫黄打非”办公室相关负责人指出，被告人通过非法出版政治理论书籍牟取个人利益，在党政机关和社会上造成极为恶劣的影响。本案的成功办理，严厉打击了非法出版行为，不仅警示了他人，还保护了国家出版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