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是一名“黑板报人”

作者:张显峰 来源: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 时间:2018-12-19

    □中国教育报刊社媒体融合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中国高等教育杂志社副总编辑 张显峰

   
 我忽然意识到,大家关注的只是黑板上有趣的写写画画,而不是黑板本身。

    一切都变了,似乎一切都没变。

 

    最近办公室对面搬来了一群年轻人,楼道里瞬间变得热闹了。

    他们原本在我的楼上办公,因为那层要改造成全新的融媒体工作区,就临时借居在我办公室对面的大会议室里。

    这是一群官称“小编”的新媒体人,运营着两三百万粉丝的中国教育报微信公众号,但他们对从会议室挪出来、摆在我门口的一块大黑板很感兴趣,经常在上面涂鸦,有时自吹,有时自虐,留言互动,如果笑点太低,多看几遍晚上回家肚皮都会疼的。有天我没忍住,在上面留了四个字:城会玩儿。我误将“城”字写成了“诚”字。没想到,上了一趟厕所回来,下面多了一行字:你的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吗?这绝对是“小编”速度配“网友”神评。

    我乐了,年轻人逗你就是这么直接。

    这块被他们激活的黑板,一下子让我穿越了。我对黑板是有感情的。上中学的时候喜欢写诗,粉笔字也写得不错,所以年级每周的墙报就由我来“主编”。

    学校里是一排排的平房,每栋房的山墙上都有一块七八平米见方的大黑板。每周的墙报是要精心策划、设计的,除了从报纸上摘抄点儿国家大事,还要把本周年级里发生的事,比如谁参加竞赛拿了名次,写成报道。不过,我们年级墙报的右下角有个诗歌“专栏”――当然是专刊我的大作,那时汪国真的手抄本正流行,写诗也流行。黑板报算得当时校园里最强势的媒体了,我就这样把自己包装成了这所不到一千人的学校里的“校园诗人”。

    诗人是我的志向。但办了黑板报后,我的志向改了,觉得能做个让人驻足的“消息人士”更有面儿。高考时,我的志愿清一色“新闻专业”。

    我进大学是1999年,互联网刚刚兴起,但远远没有普及,大脑袋的电脑在学生中是绝对的稀有品,而且它的用途主要是打字,上网得到学校外面的网吧。教学楼和食堂门口贴着“网上冲浪”的海报。《南方周末》正一纸风行,每周四中午总会有一些人跑着去报刊亭,比收情书还积极,慢一步可能就买不到了。

    入学不久,记得是9月的一个晚上,兰大一分部衡山堂2楼的一间教室,校学生会的报纸纳新面试。我们班几个同学去应聘,坐我旁边的乐国星是华南师大附中学生记者出身,他一脸不忿,嘟囔道:新闻系居然没自己的报纸,不如咱们自己办一份。我一听,整个人都膨胀了:记者还没当上呢,就要办报纸了?

    是的。我俩牺牲了国庆长假和几个周末,一个月后,一份名叫《西北角》的学生报纸出生了。其实新闻系原本有份“报纸”,是黑板报,自从校园里有了电脑打印,它也就荒芜了。

    办报的钱,是乐国星从学校对面的“一万香饺子王”拉来的赞助。《西北角》可能是当时兰大校园里唯一一份中缝有广告的报纸。班上足球队的球衣,也被刷上了让人浮想联翩的“一万香”。

    那时澳门正盼着回归,全世界的人都等着跨世纪,不过我们的稿子还是手写,拿到学校文印部里雇人一篇篇录进电脑里。前几年整理资料,发现这些青涩的文字很多都遗失了,当时存储用的3.5英寸软盘,现在的电脑已经塞不进去了。

    《西北角》是我真正的新闻启蒙。大学毕业后义无反顾地进了报社,一直干到今天。

    但总有些人是物非的感觉。如果不是那块黑板,我都差点儿忘记这些过往。我的中学,平房早已变成了高楼,连教室里的黑板都变成了电子屏幕,现在坐在教室里的孩子早不知道黑板报为何物;学校的微信公众号每天更新,在我们的同学群里转来转去,早不是那八平米的容量,他们知天下,天下知他们。我当年惊诧“记者没当上,就要办报纸”,如今人人是媒体,遍地“公号狗”,我也有一个公众号。别说3.5英寸软盘,现在用U盘的人都少了,人人脑袋上都顶着一片“云”,要雨有雨,要风有风,容得下万千世界。

    其实,人永远看不到真正的远方,总觉得远方就是向前一步的距离,当回头时,发现时代已经悄悄把我们带到了完全陌生的世界。记得我在《科技日报》实习,还做过一个选题――“寻呼业会消亡吗?”当时很多人腰里别的寻呼机刚刚从数字换成汉显。如今,想起这个选题我只剩下“呵呵”了。2008年汶川地震,我用短信断断续续发回了一篇2000多字的报道,还自吹自擂了好一阵子,如今随手“抖”一段,就能把过去的得意之作“秒杀”了。

    有人说,这是技术的力量,当然对,但其实技术只是技术,我们有多大的胸襟,它才会有多大的力量。只要我们张开改革、开放的双臂拥抱它,它才可能带给我们更美好的生活。

    不是吗?看看这几年媒体的格局就懂了。过去媒体都是兄弟,如今传统媒体和新兴媒体好像都不是一个物种了。作为传统媒体人,我们听到的是“唱衰”,但世界看到的只是进化。

    还是说回我门口的那块黑板吧。

    我把年轻人的“杰作”拍照发到了朋友圈,结果远在欧洲的同学“跑来”调侃我。我忽然意识到,大家关注的只是黑板上有趣的写写画画,而不是黑板本身。

    一切都变了,似乎一切都没变。

    (作者系第十二届长江韬奋奖获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