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快乐春节

作者:岳洪治 来源: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 时间:2025-02-06

  我这一辈子,已经过过几十个年了。有在城里过的,有在乡村过的,有和家人一起过的,也有独自一个人过的。然而,记忆中印象最深、最美好的年节,却是我五六岁的时候,在家乡过年的情形。

  除夕这天,父亲一大早就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了。母亲屋里屋外地忙活着,蒸好了许多馒头,择洗出了包饺子、下酒用的几样菜,又翻箱倒柜地准备着拜神祭祖用的物品。从早上起来以后,就没见她停歇过一会儿。

  只有我是个闲人。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只管穿着新衣服,屋里屋外地跑来跑去,心里喜滋滋地看着大人做事情。有一次,我偷偷地拿了一块敬神用的糕点。母亲看到了,嘴上说着等上过了供再吃,却也并没有让我把糕点放回去。在我的记忆中,母亲即使在对我生气的时候,她的目光也仍然是温暖的。长大以后我才体会到,在这个世界上,不需要任何回报地疼我、爱我的人,只有母亲。

  除夕这天的整个白昼,都算是过年的准备阶段。真正的过年仪式,是到天黑以后才开始的。

  在街上零落的鞭炮声里,夜幕就悄悄地落了下来。一家人在温暖明亮的灯光下,围着炕桌,吃过了比平日要丰盛很多的年夜饭后,母亲就拿着一大把香烛,开始做敬神祭祖的事情了。因为好奇,也是觉得好玩,每当这个时候,我总会跟在母亲身后走出房间,看她怎样在门外摆好了供品的祭台前,点燃一支支香烛。当母亲虔敬地向祖先与神灵跪下去的时候,我也学着母亲的样子,认真地跪在地上磕头。锅灶旁边的墙上,贴着灶王爷爷、灶王奶奶的木版画像。这是腊月廿三从集市上请来的。堂屋正面墙上,贴的是一幅关公的画像。母亲在这两处神龛前点燃香烛之后,我也随着母亲逐一给这些神祇磕头。最后,我还会跟随母亲到院门后面,也燃上香、磕个头。我知道,这是祭拜门神。祭拜过程中,每当磕头的时候,母亲嘴里总会轻声地念叨些什么。虽然听不太清楚,也能猜得出,母亲念叨的,都是求神灵保佑一家人平安吉祥之类的话。而且,我相信,其中一定有母亲对他的儿子的深深地祝福。

  除夕的晚上,屋里的灯烛都是彻夜亮着的。看着母亲在包好的水饺上,一张张地盖好黄棉纸做的纸钱的时候,我歪在里屋炕上不觉睡熟了。我睡得很踏实。因为母亲说过,水饺上盖了纸钱,就不会被狐仙儿之类的鬼魅偷走或调换了去。

  当我醒来的时候,母亲已经把热气腾腾的水饺,和几大盘肉菜摆满了炕桌。院子里,已经有几拨人三三两两地前来拜年了。可以听得到,村庄上远远近近,正接二连三地响着鞭炮声。这就是说,各家各户都在起五更,吃饺子了。堂屋里,母亲正双手捧着一大碗饺子,在神龛前和已逝先人的遗照前,一一地举了又举。我知道,这是过年吃五更饺子之前,必不可少的一项仪式。看到母亲的神情那么虔敬,我就猜想,那神祇与先人们一定也都在注视着我们吧。

  父亲送走了前来拜早年的乡亲进来,见我睡醒了,就说赶快起来吃饺子吧,待会儿我们也要到各家去拜年呢!我和弟弟却没有立刻去吃饺子,而是并排在堂屋地上站好,说一句:儿子给爹娘拜年了!一齐跪下去,给父母磕头拜年。父母亲就说,快起来吃饺子吧。这时候,我们才站起来,走到炕桌前坐下,开始享受新年第一顿最好吃的早饭。

  吃过了初一早上的饺子,天还没有亮。我和弟弟就跟在父亲身后,去给村里的长辈们拜年了。每走进一家,或只是在院子里,或是径直走进堂屋去,我们总是一边提高嗓门,叫一声长辈说给您拜年了,一边跪下去磕头。那长辈就会应声走出来,急忙地说着:“快起来,快起来……”一面不忘抓一些花生、糖果,塞进我和弟弟的衣兜里。我和弟弟就会再次鞠躬,表示感谢,然后跟随父亲,再到另外一家去拜年。就这样,当我们爷仨转遍了小半个村子的时候,天才蒙蒙亮。低头往自己身上瞧瞧才发现,膝盖处已经沾了一层灰土。

  我和弟弟跟在爸爸身后,踏着满街红红绿绿的鞭炮碎屑,快步往家里走着。想到母亲一准又给我们准备了好多吃食,想到这一天能够一页书也不用读,能够和小伙伴们畅快地玩一整天,我的心情也像初升的太阳一样温暖而又明亮了。

  这是我记忆中最快乐的一个春节。虽然过去了许多年,我耳边仿佛仍能听到当街那噼噼啪啪的鞭炮响,和深巷里偶尔传来的一阵狗吠和鸡鸣声。

  (作者单位:人民文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