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敦煌

大佛寺的正殿前，一位僧人正在整理香炉。 徐渭明 摄

　　江南随处都有佳山水。可惜北人多不识，脑海中的印象大抵只有苏杭、富春等，笔下所记不是西湖的胜景，就是钓台的春昼，美则美矣，看多了也难免麻木。其实，美在这块天地间是无处不在的，即使在这浙东的小城，三山抱一城的新昌县，也有着南国敦煌的美誉，有缘至此的人，是不难体会到其独标一格且旷世独立的美的。

　　孟子说，充实谓之美。诚哉斯言！当汽车驶入新昌县的怀抱，各种美的元素：花香、鸟语、如黛的青山、沁人心脾的空气便透窗而来，负氧离子瞬间充满了整个车厢，充盈了每个人的心间。举目望向窗外，无论是山之巅还是溪之畔，均是一片树海，远近高低无不翠绿欲滴，车行其中，好像一叶小舟在绿海中游弋，这无边的绿意使人顿生祥和喜悦之感。

　　山有仙则名。我们眼前的山，就是诗仙李白笔下大名鼎鼎的天姥山。我们比诗仙幸运的是，我们可以亲眼目睹这山的云霞明灭，而他却只能在梦里神游。此时此刻，只见山峦叠嶂，峰谷交错，岗峦相连，错落有致，仿佛走入一幅浓墨重彩的国画长卷。难怪自古以来，这里就被誉为“越中胜景”“天地神明之境”等。当然，其最为人熟知的还是南国敦煌的别号。因为这里有一座闻名1000多年的大佛寺。

　　僧过不知山隐寺，客来方见洞开天。大佛寺藏于新昌县城南3公里处的深山幽谷之中，其地群山环抱，林木苍郁。从山门到主体建筑，纵深百余长，山明水秀，空玄幽寂。黛瓦黄墙间有亭台池榭竹树花鸟之胜，门前数亩见方的放生池，风来碧波荡漾，风去则澄平如镜，可以说，新昌大佛寺是寺庙与园林艺术的完美融合，一草一木都绵延了千年的禅意与诗意。秀丽的风景，也吸引了历史上无数的名人蜡屐扶笻而来，诗仙李白、书圣王羲之、孟浩然、米芾、颜真卿等都在这里留下珍贵的墨宝。进入现代，许多影视剧组又把这里选为外景地，人们在《射雕英雄传》《宝莲灯》等影视作品中均可窥见这座深山古刹的身影。

　　相传东晋永和初年，昙光高僧漫游江左，宿石城山下，见这里古木参天，环境清幽喜人，便披荆斩棘，草建“隐岳寺”。其时，佛教传入中国还不过100多年，禅宗祖庭少林寺的建成还要在百年之后。至于寺中闻名遐迩的弥勒大佛则建于南朝后梁时期，距今也已1600年了。唐《高僧传》详细记载了大佛开凿经历，公元486年，僧人僧护来到石城山，他看到寺院的北端岩壁形状有如佛焰，遂擎炉发誓：“愿凿山镌造十丈石佛，以敬拟弥勒千尺之容，使凡厥有缘之人同睹龙华三会。”很可惜，僧护在他有生之年只来得及成造佛像的面幞。之后，僧淑和尚感于僧护的事迹，对佛像进行了续凿，最终也没有成功。一直到梁天监六年，梁建安王肃伟派僧佑主持续凿工程，经过整整三代人数十年的努力，大佛才终于在天监十五年大功告成，后世从此也将新昌大佛称为“江南第一大佛”。

　　《文心雕龙》的作者刘勰为了记载这件盛事，曾写下《梁建安王造剡山石城寺石记》，文中誉大佛为“不世之宝，无等之业”“命世之壮观，旷代之鸿作”。虽然如此，但大佛建成后长期暴露于荒野，饱受雨蚀风侵之苦，还是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人民政府才为其建起重楼飞檐的殿宇，让大佛有了遮风挡雨的处所。步入大佛殿，迎面而来的巨大佛像坐落在莲花座上，高20米左右，微笑着凝视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心中不禁赞叹，果然是宝相庄严。凝目细观，可以清晰感受到汉传佛教早期造像所特有的古朴典雅的风格，大佛的两侧，遍布着摩崖石刻，其雕刻精美绝伦，给人一种历史的厚重感，一望而知是唐人刀法。如果不是身临其境，谁会想到，在这杏花春雨、小桥流水的江南，还藏着一派迥异其趣的北国壮美呢？

　　从大佛殿漫步出来，走过一条宛如仙境的小道，就到了千佛禅院。这禅院实际是一座洞窟，于齐永明三年（公元485年）开凿，略晚于敦煌莫高窟，却是江南地区迄今为止发现得最早的石窟造像。内有相通的大小两窟。大窟石壁东四西六分为10区，每区10×11格，每格一佛，中间九格合为一大格，雕一较大佛像，共1040尊。两旁有护卫菩萨两尊，立于覆莲座上，宝缯垂肩，披帛交于胸腹之际，褒衣博带尽显曹衣出水之风。相传，千佛铸造之际，天神便曾派1000余名天兵天将下凡协助，这些天兵天将完成后，一起化成了一个个小佛，整整齐齐地坐在石窟内的壁岩上，后人就把这儿称为“千佛洞”。这虽然是后人想象附会之说，但也说明千佛造像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非同一般。

　　大佛寺可观之处甚多，说是一步一景也不为过。罗汉堂500罗汉姿态各异，是极好艺术品。今人开凿的卧佛姿态安详，佛像与自然山体融为一体，体长37米，号称亚洲第一卧佛。祈福亭中，红色的福牌比天边的晚霞还要动人。种植于宋代，历经800年风雨的蜡梅，诉说着宋韵的前世今生，木化石林中的30棵木化石，展现着亿万年地壳运动的奥秘……然而我却兀自不足，因为李白笔下的新昌是“谢公宿处今尚在，渌水荡漾清猿啼”的新昌，李白笔下的天姥是“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的天姥，如果有山无水总是美中不足。好在这遗憾并没有延续太久，经过一段“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的路程，一阵叮咚的水声便涌入耳际，转过山脚，一道雪白色的风景断壁倾斜而下，虽没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的逼人气势，却也能飞珠溅玉、云翻水倾，不失奔流下杂树，洒落出重云潇洒磊落的风度。下泄成为一个小湖，水清见底，湖中有一小岛，因上面培育了几棵桃树，当地人称小桃花岛，想必在春光明媚时节，凭栏眺望“湖面桃花别样红”的景致，又是一番别样的享受吧。

　　伴着僧人午炊的钟声，我们踟蹰着走出山门，本以为与这佛国圣地一日缘尽。没想到寺外竟还有惊喜，居停主人赠我们每人两罐此地独有的大佛龙井。元稹有诗：“茶，慕诗客，爱僧家。”名山古刹多产好茶。如碧螺春就产于江苏水月禅院。福建永乐寺外的大红袍更是海内知名。这大佛龙井没有西湖龙井的糯米茶香，入口略有兰花滋味，汤色翠绿明亮则过之。我携之返京，一罐放在办公室，同事喝了众皆称美，连隔壁部门的人也闻香跑来要啜此佳茗。一罐自享，赠茶者曾告诫我，此茶不可多饮，喝多了易生出世之想。我不听，贪恋那独特的香气，果然不久就起了“别君去兮何时还”的念头。也许，有一天我真能放下眼前的一切，重到那碧水青山间，寻一位老僧煮茗夜话，那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