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人的河流”

——评徐春林报告文学新作《和平长江》

作者:丛治辰 来源: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 时间:2024-03-27

  徐春林的《和平长江》选择写长江,这是一根硬骨头,能写得扎实,写出特色,很不容易。

  这部书让人印象深刻的,首先在其知识性。对于长江,我们耳熟能详,想当然以为很了解了,但其实都是一知半解。一条大江,无论从空间还是从时间上说,都可谓源远流长,里面涉及水文、人文、动植物、商贸、历史等诸多知识,这部书都写得非常充分,可以看出作者下了狠功夫——这从书中透露的作者行踪,也足可以看得出来。尤具匠心的是,除正文里大量知识性文字之外,书中还特意加入不少小标签,像是注释一样,既保证了流畅的文学阅读感,又能提供更具学术性的信息。

  这样的文体设置意味着,作者更重视文学性。报告文学要反映情况,提供知识,但报告文学不是报告,也不是学术专著,归根结底还是文学。文学性是评判这部书的重要标准。在这一点上,作者显然也下了功夫。这首先表现在修辞和文笔上。书中常有大段对景色、动物、人和事的文学性描述,在我读过的报告文学作品里,几乎可以说是最细腻的。对杨海渡古樟林的书写,就让人印象非常深刻。一部写长江的作品,让人不由自主期待那种宏阔的书写,可是在开篇不久,文字居然就能慢下来、细下来,柔情动人,这也能看出作者对节奏的把握相当自觉。

  《和平长江》的文学性,还体现在作者的选材、视角,或者说立足点上。说句老实话,一看是写长江,我本能上是不爱看的。我想这大概是一本长江志,就是把有关长江的历史掌故整理一下告诉我,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宁可去看地方志啊!如果不是这样,那或许是写自然水文的?那我为啥不去看纪录片呢?有画面有真相,生动多啦!在20世纪初摄影技术发展之后,文学的长处就不在于呈现自然了。所以写长江之难,不仅在于这个话题如长江般浩瀚无边,更在于缺乏人和事,缺乏一般读者所关心的东西。

  文学是人学,毕竟有人物有温度的作品更能感动人进而影响人。徐春林对此显然有自觉思考与设计,尽管他写的是长江这样一种客观存在,但特别注意张扬文学作为人学的精神。他写长江,关注更多的是和长江有关的人。全书第一个令我动容和停顿的细节,是在第6页,作者刚从高原回到家乡,整理照片,回顾刚刚走过的高原山河,从这些照片中跳出来的,是一位吹唢呐的有语言障碍的牧民。这样一个形象被放置在广阔的天地间,不仅把高原,而且把高原上的岁月都给推出来了。事实上,在整部书里,徐春林始终注意把人,把具体的个人放置在长江两岸,也放置在长江的故事中,将写长江转化为写与长江有关的人。在写到“长江”这一名称的渊源时,他也宁可采信一种其实并没什么根据的说法,认为或许这个名字就是来自渔人樵夫的口语。这也可以看出他对于人的关注,尤其聚焦普通人,他说:“谁能比他们更了解长江呢?”正如书中所说,长江“是一条人的河流,波浪里蕴藏着人的宿命,她的声音里布满了人的回声”。特别有意思的是,全书开篇几节,作者到哪儿去都有人“带路”,“带路”的还多是女同志——唐奇汤、莲、冉灵、尼玛潘多。最初我们会疑惑:作者何以要这么强调自己的女人缘呢?但仔细想想,这里或许不无深意:书的第一章叫“母亲长江”,那些对长江,对长江相关的地域、动植物有着深厚感情的女性,不正是母亲长江的具体表现?她们的女性温柔,不也与江河之水的特质有关?

  对于人的关注,也显然影响了作者的材料选择和内容编排。如前所述,长江浩瀚无边,可以写的那么多,怎么可能是一部书能写得完的?每一部写长江的书,都必须要对庞杂的资料进行有个性、有问题意识的选择与舍弃。徐春林的选择是从“人”出发的。蜿蜒长江万余里,徐春林选择从自己的家乡写起,这就写出了长江与自己的关系,进而写出了长江与人、与普通百姓生活的关系。为此,他在写长江沿岸的名城大城之前,先写了四座规模未必多大的城市,因为它们是四大米市,它们与人的基本生活、人的经济活动有着密切的关系,这就足可以看出作者的用心所在。而后第二章是有关自然水文的内容,徐春林仍始终和人结合起来写:带他走高原的是人,在高原上看到的除了景色,更重要的还是人。那位早年因猎杀而犯了错,后来却用一生保护藏羚羊的老猎人,就是其中耐人寻味的一例。而当写到三星堆时,徐春林写的已经不单是具体的个人,更是人的历史了。而后在第三章,他写那几座长江大城,那就更是写人了——城市就是人群高度聚集的空间,是人的社会结构高度复杂之所在。所以在写重庆的时候,除了追溯历史,那活色生香的市井气息占据了重要篇幅;而在写合肥的时候,徐春林几乎就是在写包拯这个人。当然,最激动人心的是全书第四章,那写的是人和长江更深刻的关系,是人类如何应对长江,利用长江,和长江共赢相处:98抗洪、三峡大坝、南水北调。抗洪一节,真是荡气回肠,徐春林在这里写出了自然的伟力,更写出了人的伟力,写出了家国大爱与英雄悲壮。第五章谈植物、谈动物、谈生态,看上去和人没关系。但我们之所以关心自然,难道是因为自然本身吗?当然是因为自然对于人是重要的,我们保护自然,归根结底是为了保护我们自己。这里的生态命题,实际上也是“人”的命题的升华,是从关心人,到关心一切的生命。所以徐春林是从写人出发,到写鸟、写鱼、写藏羚羊、写植物,进而到写生活、写历史、写文化、写家国,写改造自然与顺应自然的过程中,人所呈现出来的那种惊人的力量。

  但这部书还有两方面令我感到困惑,想提一些建议。

  其一,书中的“我”到底有什么用?这不是这部书,而是不少报告文学作品给我的困惑。其实很多作品,没有“我”也一样成立,而且可能更整齐。“我”在现场的切身感,完全不必通过袒露采访调研过程来实现,而可以渗透在叙述当中。“我”如果真能与写作对象融为一体,会更有利于打动人。这部书中,“我”从故乡出发,游走大地始终心怀故里,并由此产生对长江的家国之爱,因此不能说“我”的形象和写作对象毫无关系。在大部分篇幅里,二者的融合也非常好。但还是有个别处,对“我”的讲述必要性不大,也没有充分揭示出“我”和长江的关系,或许可以再作一点削删。

  其二,是此书的结构。上文我梳理了各章节的内容,形成我对全书结构的理解,这说明作者是有内在结构安排的,专业读者或许不难读出来。但是不少章节之间的关联都过分含蓄,上一章和下一章之间、上一节和下一节之间缺乏必要的解释和过渡,就很容易让人困惑彼此之间的关系。或许徐春林应该稍微照顾下读者——这也是以人为本——不必那么过分地追求简练,而多少加上一些过渡、解释的润滑文字,把《和平长江》的河岸面貌勾勒得更清楚一些。


  和平长江

  徐春林

  江西教育出版社、长江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23年11月

  定价 88.00元


  徐春林,1981年生,江西修水人,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水利作协合同制专业作家,中国国土资源作协第二、三届签约作家,河南省文学院第六批签约作家,鲁迅文学院首届自然作家班学员,鲁迅文学院第36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


  本书是一部反映长江流域文明重大主题的长篇报告文学,是作者历时5年倾听长江、感受长江、书写长江的匠心之作。作品采用历史、当下和未来的多重视角解读长江,梳理了长江沿线的水文与人文、水脉与文脉,编织了一条人与生态相依共生的故事轴线,书写了敬畏历史、敬畏生态、敬畏文化的崭新篇章。